老姜炖母鸭‖文/慕容姜

老姜炖母鸭

杜仲杰从外拉开紫苔菜馆的门。

一个20岁上下的女子走在他前面，先跨了进来。

那女子披着浓长的乌发，直刷刷散到腰间，在头顶偏左的位置上绑一个蓝底白点的蝴蝶结，身穿湖蓝色连衣裙，上身收紧伏贴，下身超大百褶散开了去，脚上配双樱桃红的平底芭蕾舞鞋，把她衬得清新玲珑且趣味盎然。

“这就是你最喜欢的餐厅？”她略略转头，娇声向杜仲杰问道。

“算得上私人厨房了。”他点头笑道，音气由腹腔内射出，洪亮之极。

杜仲杰45岁，皮肤如被镀上一层黄铜，闪着收敛却不容忽视的光芒，他留平头，头发刚劲地往上支着，只有不到两厘米长，前端齐整地修出一个被压扁了的M型。他的眼角天生微微向上吊着，看人的眼神极讲究，或许是他修炼有道，或许是他天资过人，带着他那眼神，哪怕只是问上一句随意的“今天生意还不错？”，却能让人觉得他为你的事业前程操碎了心。

他的脚才进菜馆，紫苔的老板娘便当即迎上前去：“呦，杜大哥来啦！”

老板娘不过三十五岁，胸部挺挺的，难说是天生还是文胸造势，但腰肢之细却难以伪造，更有那翘翘的臀，一身深绿色荷花叶喷绘旗袍顺溜着贴着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而下，显得身材越发紧致。

“两……”“位”字还没有出口，她突然发现杜仲杰身边的女子是个陌生面孔，一时语吱。

“两位。”杜仲杰接口道，落落大方。

“那这边请。”老板娘在前面领着，杜仲杰和年轻女子在后面跟着，“老位子？”

“今天换那边。”杜仲杰指着靠墙角的餐台。

“知道你喜欢墙角位。”他对着那年轻女子说。

她只含羞而笑。

杜仲杰和那年轻女子来到靠墙角的餐台边坐了下来。老板娘为他们沏好茶，递上菜单，说声：“你们先看，好了叫我。”便退了下去。

老板娘远远退到柜台后，一把拉过正在填写采购清单的老板，压低嗓音问：“跟老杜一起的那个女的，你见过没？”她的脑袋朝着杜仲杰的方向挑了挑。

老板实际年龄与杜仲杰相仿，但体貌上却显得苍龙许多，肚子凸了出来，背也开始驼了，发际正朝着头顶位置日夜不停地不断萎缩。

老板眯着眼睛张望着：“没印象。看着态度还挺暧昧。”话到这，他望向老婆：“不会是小三吧？”

老板娘不屑地撇了撇嘴：“小三轮不到她。”眼睛直盯着杜仲杰和那女子，“要我说，小四小五吧。”

“老杜的胆子也太大了！也不知道避个嫌疑。换成是我，绝对不会带情人到你知道的餐厅。”

老板娘不屑地瞥了一眼老板：“要真有人愿意给你当情儿，你只管带这来，我一定给你好好伺候着。”

老板对着老板娘呵呵傻笑两声，然后又低声道：“我昨天还在街上碰到他和宋大姐，两人说说笑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你那眼神，从来什么都看不出来。要我说，宋大姐也太不经心了，遇上像老杜这样的男人当老公还不知道看紧点。诶，这事我们可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好歹得跟宋大姐通个气。”老板娘满脸的打抱不平。

“哎呀，这闲事我们可管不起。”老板慌忙摆手，“我们知道他们具体是个什么关系，说不定是他侄女也可能哩。这种家务事，无论结果，最后不讨好的反倒是插嘴的外人，我们开个饭馆，惹这个麻烦作什么？”

老板娘盯着杜仲杰和那女子的手越握越紧，头越凑越近，接着，他突然探了一个身，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女子便“咯咯咯”笑了起来，那蝴蝶结也随之颤巍巍地晃着。

“肯定不是侄女，难道就看着他们在我们店里放肆？这也太不把我们当个事了！”老板娘恨恨地咬着牙。

“宋大姐是个聪明人，人家心里有数，用不着我们给她指指点点。”老板撞了老板娘肩膀一下，“听到没？”

老板娘不说话，看到杜仲杰朝柜台方向做了个准备点菜的姿势，她露齿一笑，摇着身子滑了过去。

***

“今晚七点，两位……”老板娘一手拿电话，一手在订位本上做着记录，“……好，墙角的位置给你留着。杜大哥要的，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这时，老板娘的眼睛瞄到正从门口经过的宋帆。

宋帆40岁，生过一个孩子，后来孩子不幸夭折，但涨起来的身体就没能再缩回去，但人收拾得清爽，戴玳瑁边的眼镜，有斯文的嘴角和鼻头，残留着青春美女的痕迹。

“那今晚见啦！”老板娘赶紧赶忙地搁下电话，小跑着出了紫苔菜馆。

“宋大姐……宋大姐……”

宋帆停下脚步，回头见是紫苔的老板娘，气喘吁吁的，略显吃惊，便耐心等她恢复平静。

“宋大姐，我们馆子正准备推新菜单，今晚试菜，请宋大姐一定来为我们指点。”

“我就一点西红柿炒鸡蛋的本事，哪里敢给你们指点。”宋帆委婉推脱着。

“宋大姐太谦虚了，杜大哥常考嫂子您厨艺过人。再说了，越是家常菜才越考验水准，我们这样的街坊食铺，看重的就是像您这样的客人的意见。”老板娘脸上的笑从嘴角推到眼角，对人施以盛情难却的极大压力。

宋帆迟疑片刻：“也好，反正老杜今晚也不回家吃。”

“就是，就是！那您今晚可一定来啊，七点，等您！”老板娘看着宋帆的离去的背影，吐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将近七点半，宋帆才来到紫苔菜馆。这时，杜仲杰已经入座，仍带着上次那个年轻女生。这次她也仍然扎着蝴蝶结，却换成鹅黄色的，身上换了粉紫色的丝绸连身裤。老板娘正忙着为他们点菜。

老板见宋帆进来，惊了一惊，迅速迎上前去，下意识地挡在她的视角和杜仲杰座位之间：“宋大姐，您怎么来了？”

宋帆微笑着答：“我是来试菜的。”

“试菜？”

“宋大姐来得就好，就等您呢！”老板娘这时已经点完菜回来，匆忙打断丈夫接过话来。

“对不起，来迟了一点。”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她亲昵拉起宋帆的手，将她拉到一张标有“留座”的桌前，“就担心您不来了呢。”

这桌子和杜仲杰的桌子间只隔一张台。老板娘故意把正对着杜仲杰桌子的座位留给宋帆，自己在旁边陪坐了下来。从这个角度上，恰好能看到杜仲杰的侧面和蝴蝶结女生的正面。

老板娘挥手叫来一个服务生：“上菜。”

少顷，服务生端着一瓦煲上桌。

“这是老姜炖母鸭，我想把它当作新一季的主打特色菜。”老板娘为宋帆舀了两大勺黄灿灿的浓汤，“您尝尝。”

“客气了。”宋帆双手接过汤碗，用小汤匙舀起小半勺，眼睛直视前方，撅起嘴唇轻轻吹了三四口气，然后送入口中。

老板娘两眼直盯着宋帆的脸，突然见她微微蹙眉，心中一喜，却装作担忧地说：“怎么啦？”

“姜味似乎稍淡了一些。”

听宋帆这么说，老板娘实在大失所望：倒不是因为老姜炖母鸭的姜味太淡，却是因为宋帆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丈夫就坐在隔着一张桌子的位置上，而且正与一年轻女子卿卿我我。宋帆这个作老婆的怎么能对丈夫的所作所为如此浑然不觉，老板娘懊恼地想。

“是嘛？回头我告诉厨师。我还打算找个摄影师拍张美图，放大了挂那。”老板娘指向杜仲杰身后的墙。

宋帆盯着那墙的方向看了好一会。

老板娘想， 这一次，无论如何宋帆都不可能看不到杜仲杰了吧。

“这主意不错，一张好图会让人食欲大振，那位置也好。”宋帆微微点头。

老板娘实在不敢相信宋帆的眼力会这么糟糕，一个大活人她都看不见，而且还是自己丈夫。

老板娘实在憋不住了：“你们家老杜最近还好吧？”

宋帆扭头看老板娘：“挺好的。可是为什么问我，你刚刚不是才给他点过菜来的吗？”

老板娘霎时间僵在那。

宋帆用汤勺搅拌着汤汁：“还是年轻好，怎么打扮都不显得做作，再亮的颜色也不显得俗气，看着就是叫人怜爱。”

宋帆的镇定和泰然让老板娘毛孔倒竖。

“老杜从来就只喜欢年轻姑娘。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才对的啊。”宋帆从碗底舀起一丛姜丝，“知道为什么你这汤用了这么多姜还是姜味淡？因为你用的姜不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