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文/宋嘉平

演员

我叫宋嘉平。是几年前突然爆红的小鲜肉。

我爸妈就是普通的农民,长相也普通,但是我挑着他们最好的五官长,效果还不错,比那些大学生七拼八凑不知所云的论文强多了。我自打从幼儿园时期被选为话剧里的白马王子,就一直是大部分女孩子心目中的白月光。我自小就不乏追求者。上学的时候,抽屉里就塞满了女孩子们给的情书和巧克力。出于尊重和好奇,我看过几封。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一句:我想在你睡着时,数你的眼睫毛。好文艺,文艺到让我不寒而栗。还有更文艺的女孩会向我借书。然后还回来的时候,扉页上会写上一连串外国蚂蚁。我一般懒得去查。后来好像有女孩子为了这几个外国蚂蚁闹掰了。不得不说,女人心海底针。

按说我这么受欢迎,早该谈过上千场恋爱,有几段虐恋情深,有几个永世不忘的下雨的夜晚,有几个女孩家楼下深情的背影,有几段白头偕老的誓言,甚至可以学大庭叶藏殉情个五六七八回,然后被人夸做神一般的好孩子。但是没有。这么说吧,我的初恋发生在我的高中时期,我的经纪人金哥不让我说。但是,我这么帅的男孩子如果从小到大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大家显然是不会相信的。不是有句话说嘛: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像我这样又好看又有趣的人,当然是千万分之一。嗯,我是在开玩笑的。

说回我的初恋,其实当时我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跟她在一起的,更不是因为钱。在高三之前,我一直是一个好学上进,积极乐观的好少年。直到万恶选考改变了我后来的命运。用四个字来形容,一塌糊涂。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有个平时默不作声的男生超常发挥,把我对比地一无是处。有对比才有伤害。果然闷声发大财才是黑暗森林的生存法则。有个五大三粗的男生笑眯眯的来安慰我:“没事,兄弟我跟你一样。”我脸上肯定黑得都发绿了。后来有一场初中同学会,我在那时接受了我的初恋———林薇。

林薇大概有集邮癖。她的前男友们可以组织起来踢一场足球。我觉得她向我表白纯粹是为了满足她的集邮癖。这场同学会就是她精心策划的。她买了玫瑰花,用花瓣在地板上铺了一个爱心。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还以为误入了别人的求婚现场。她站在爱心中间,微笑着问我要不要跟她在一起。灯光打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揉碎的星光。长发及腰。白色裙装,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大概愚蠢的男人们都有愚蠢的长发情节。但是,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并不足以让我答应她。我喜欢的女孩可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的女孩要有奥黛丽赫本的优雅,葛丽泰嘉宝的神秘,玛丽莲梦露的性感。如果这些都没有也没关系。我只要一个时刻都依赖我的小姑娘。在我不在时,她可以只身打败小怪兽,在我在时,她可以连瓶盖都拧不开。我不想答应她,但是不想拂她的面子。在我犹豫着要不要飞泣着扑进她的怀里时,她向我伸出了手,我下意识就握住了。好吧。当掌声,欢呼声响起的时候,我想抽自己俩嘴巴子。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接受她,不过是想从段感情里找回优越感。

在林薇心里,她大概就是那种抽烟喝酒打架泡夜店但是上帝知道她是好女孩的那种女孩。说人话就是自带主角光环。后来,她大概厌倦我了。毕竟我没钱给她买包包和化妆品。她找人把我堵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打了一顿。发生这件事后,我辍了学,到一个表舅开的理发店里打工。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会参加那次同学会,不会答应林薇。

我在理发店里遇见了星探朱姐。朱姐的烈焰红唇让我印象深刻。她大概4,50岁,身材有些走形,但是头发很多。植发应该花了不少钱。大概女人们都追求海藻般的长发。朱姐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到我面前。我领她落座,给她洗头。她的眼睛和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扫描着我,恰如我们的好朋友——眼睛瞪得像铜铃的黑猫警长。我没有被人这样审视过,耳根微微发烫,低了头掩藏我的不好意思。完事之后,朱姐递给我一张名片,告诉我她是世纪公司的星探,想挖我做明星。我当时就蒙了,形象点说,黑人问号脸了。朱姐给我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给她答复。

我蒙了一段时间。下班后直直朝前走出了五百米才回过神来。我纠结良久,怕是骗子。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会砸在我这个穷小子的身上?但是转念一想,我又没什么好骗的。手无缚鸡之力,骗去非洲也挖不了金矿,只能买进大山做做童养夫。出名要趁早。

我那时租住在一个不足十平非法隔断的房间里,仅一床一桌一椅而已。隔板很薄,可以清楚地听见隔壁磨牙打呼的声音。几个租客共用一个卫生间,马桶还经常屎漫金山。房东是一个信佛的老太太,早晨在书桌前念经,面前摆了本佛经,念了好几年,佛经永远停留在那页。我洗了把脸,离开出租屋到公园给朱姐打电话。朱姐交代我时间地点及一些注意事项。说实话,接听电话的时候,我还有些小激动小紧张,用小言作者会用的话应该是“小鹿乱撞”。挂掉电话后,我发现自己声音都哑了。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平息了心绪。毕竟想成名的人千千万凭什么叫我走狗屎运给碰上了。

三天后我穿上了最好的衣服,用自来水给自己抓了一个聊胜于无的发型,转了两趟公交车到公司报到。朱姐把我引荐给金哥。金哥的眼睛比朱姐还要厉害,看的我不由自主地哆嗦,寒意从尾椎骨上升。金哥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还挺精神的。”朱姐递给我一个眼神,我知道,成了。

之后的三个月我在公司接受了表演训练。刚开始的时候真是一言难尽。老师说我念台词像是0.5倍速的诗朗诵,表演方式就是瞪眼皱眉,他一度怀疑我是个AI。而且是系统里只有一套表情的那种。怎么,我还是AI里的低能儿?他说我在演技上是最像小鲜肉的。

之后,我被选为公司制作的网剧里的男主角。这部网剧的名字叫做《冷傲校草爱上我》。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看过最搞笑的剧本了。故事情节老套,内容属于考古范围。讲的是一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校草爱上了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啥也不会的女主角。校草走的是高冷人设。高冷其实是一个中性词,往好了说是禁欲系,难听了说是面瘫。面瘫归面瘫,但眼神要能表达情绪,真不好把握。更何况我还要忍住羞耻念台词。刚开始,导演说我在向镜头挤眉弄眼,后来慢慢找到感觉。导演夸我不耐烦的情绪很到位。废话,摊上这么个巨婴女主角,三分钟一卖萌,五分钟一卖蠢,谁受得了。偶像剧里的男主角都是M吗?我指的是剧里的女主角,不上升为真人演员。女演员怎么可能这么蠢。我曾见过一女明星,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还奉她为女神,直到进了这个圈子,才知道她和林薇本质一样,都是小太妹,但是她比林薇会演,在镜头前都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的样子。要是她把这种演技用在正经演戏上,恐怕各大影后拿到手软吧。

扯回网剧。我没想过通过网剧出名,尤其还是这么羞耻的。造化弄人。我平常就喜欢穿着大裤衩子不修边幅的下楼吃东西。那天,我在楼下的小饭馆里吃面,金哥一个电话打过来:”你火了。”吓得我被面汤呛住了。电话还没接完,老板娘就凑过来和我搭讪:“你是那个剧里的韩子高吧。”我愣了一下:“不是不是,您认错人了。”“我和我的姐妹都可喜欢你了,你本人比网剧还帅.”老板娘说。我猜金哥听见了,就挂掉了电话,掏出饭钱塞到老板娘手里,然后跑了。

有了点名气之后,金哥给我接了更多的剧,几乎是来者不拒。为了增加更多的曝光率,还上了综艺。我其实五音不全,所以我挺感谢数学老师每每及时抢走音乐课。幸好上综艺可以假唱,我本来心有愧疚,但是看到有人假唱口型对不上,甚至有人假吹乐器,我觉得自己还挺敬业的。我一年有360天呆在剧组,30天在上各种节目,35天在上节目或去剧组的路上。最疯狂的时候连轧三部戏,忙得连轴转,像一只不断被抽打的陀螺。这么高强度的工作,我当然不能场场都上,于是就有了背替,武替,文替,各种替。好在这些电视剧的导演对演员的要求不高,后期剪辑地好一点,勉强能蒙混过关。

出名的感觉是真的爽。每天微博上都有好多小姑娘争着当我妈的儿媳妇,发发自拍都能当做粉丝福利,存折上的零数到眼晕,还不用当心学业。公司说给我打好招呼了,艺考只要我走个过场就好。

人红是非多。一直有人黑我。说什么没实力,没演技,学历低。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是人家说的都是事实。既然是博关注度出道,就不能指望人家只看见闪光点,看到不足点提出异议甚至指责都是正常的。那种靠博人眼球谋出位还斥责“网络暴力”的白莲花行为简直是偷了汉子还要里牌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金哥说为了证明我有演技,公司要给我买个影帝。被我拒绝了,我自己的水平自己有数。这事最容易弄巧成拙,搞不好我要得个金酸梅汤最佳男演员。我跟金哥抗议要少接几部,我要磨练磨练演技,总不能一大把年纪以后还演校草。他说像我这样无家世背景,不会来事,不愿意被潜规则,不趁年轻多捞几把,几年过去就过气了。是啊,总是这样的。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比别人困难点。有时候别人的起跑点是我们拼搏一生的终点。什么越努力越幸运,明明是越有钱越幸运。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我恬不知耻地自称自己为演员,因为我真心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好演员,而不仅是一个明星。我好点,毕竟爱演戏,但是我一哥们运气差点。他喜欢唱歌,以二十几岁的“高龄”出道。结果阴差阳错因为网剧火了,只好狂接网剧维持曝光度。二十几岁可能在其他行业算是萌新,但是在娱乐圈算是大龄了。君不见,00后都出道演男女主了。

也许是高冷人设演的多了,公司直接省事给我打造了高冷人设。现在我逐渐明白“演员”的含义,其实我真正的职业是出演一个“高冷”的名叫宋嘉平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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