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我的父亲母亲》

我的父亲母亲

“只要相爱，天上人间又怎样，如果天堂不快乐，那就回到我身边。”

这是爸爸这辈子说过的唯一一句情话，我很庆幸，是说给妈妈听的，但是我也很遗憾，她没能活着听到。

我的妈妈，从来就不是因为爱才和我爸爸走到的一起，却是因为爱，愿意用她短暂的一生陪伴我爸爸。

他们同岁，都生于1970年。

我的爸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聪明，没文化，而我妈妈跟他恰好相反，妈妈漂亮，聪明，而且差点就成了大学生。

他们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各有轨迹，但是二十五年前的车祸彻彻底底的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那场车祸让我妈妈断了一条腿，而且姥姥姥爷为了救她，欠下了十几万元的债。

对于当时的农村家庭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他们辛辛苦苦好几年才还了三分之二，那时妈妈三十岁，她很要强，剩下的五万六千七坚决不要两位老人还。

因为她的腿，她交了五年的男朋友跟她分手，她去找工作别人不要她，终于一家厂子的老板看她可怜，收留了她，让她做些简单的工作。

但是还是因为身体状况才工作不到半个月就晕倒在工厂里了，那段时间他在医院养病，听姥姥说因为妈妈漂亮又聪明，所以尽管她身体残疾，还是有很多的追求者，爸爸就是其中之一。

说来也奇怪，我爸爸不会来事儿，每次去都两手空空，而且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妈妈最后就跟了他。

妈妈没有别的要求，就要他帮她还那五万多块，爸爸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姥姥姥爷不同意，说轻诺必寡信。

但是爸爸没有，他累死累活的在三年之内就全部还清了。

长大后，听妈妈说，爸爸娶她进门是他觉得这辈子最自豪的事，那时家里有果园，桃子，杏子，梨，还有苹果，应有尽有。爸爸总会把最大最红最新鲜的先摘下来给妈妈，然后再摘些稍微差点的给爷爷奶奶。

每次赶集的时候，他都骑自行车载着妈妈，上坡也不把我妈妈放下来，他不会说好听的，但是他知道妈妈腿不好，所以从不让她辛苦，又怕她在家里闷着心情不好，只能在闲的时候载着妈妈赶集，去水库转转。

用妈妈的话说，他是一个好丈夫，却不是一个好儿子。

奶奶看不上我妈妈，经常和家人一起挤兑她，爸爸看在眼里，有一天，奶奶又在对妈妈做的菜挑三拣四，爸爸一下就火了，直接把筷子摔在了地上，说爱吃不吃。

其实到现在，我都非常狠我的奶奶。

记不清那是在几岁的时候，奶奶和妈妈吵起来了，吵的很凶，后来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第二天妈妈的太阳穴肿起了个大包。姥姥坐在椅子上哭，我躲在门后面，知道了一切，是奶奶打的。

我妈妈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只能跟爸爸商量搬走。我记得爸爸一直在抽烟，抽了一包又一包，然后点了点头。

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才知道，原来点头，是需要挣扎的。

后来，我们就搬到了离姥姥家近的地方，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在我的印象里，姥爷姥姥对爸爸很好，经常给爸爸做他喜欢吃的菜，没有过一次说爸爸的不是。

妈妈有些小性子，爸爸从来不在乎，有时候他们吵架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妈妈，但是事后他总是会先道歉，爸爸没什么大能耐，所以这可能就是姥姥姥爷喜欢他的原因，他会真心的珍惜妈妈。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年，爸爸执意要搬回去，妈妈也没办法，当时也已经有了妹妹，所以，我们就搬了回去。

爷爷是个明事理的人，他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没管住奶奶，让她胡闹，把妈妈和爸爸给气走了。

他说要好好补偿他这两年所欠我们的，他真的很好，平时爸爸出门工作，他帮忙照看着家里，任劳任怨，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后来，我一个大伯说要出去工作几年，让爷爷奶奶帮忙照看着点房子，所以，他们就搬走了。

没过多久，村支书就上门来找我妈妈，希望她去村上工作。

妈妈很高兴，当时就抱着我转了一圈，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她笑的那么开心，后来，妈妈放下我就给爸爸打电话。

现在想想，夫妻夫妻，大概就是这样吧，平时小吵小闹，困难时携手同行，开心时第一时间想到对方。

妈妈如果没有那场车祸，肯定是个优秀的职业女性，哪怕是当时在村委会，做那么枯燥的工作，她都能做得那么优秀，村支书，会计，经常到我家来夸奖她，还给我和妹妹带很多的书。

我那时就觉得啊，有妈妈真好。

又过了几年，妈妈开始学电脑，每天都要去市里培训，爸爸就一直在支持她，回家后就有可口的饭菜，把我们照顾的很好，从不让妈妈担心。

我们一家人最快乐的事就是天天晚上一起看电视，妈妈，爸爸，妹妹还有我，想想看，真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几年，妈妈就因为姥姥家的家庭变故得了抑郁症。

我当时小啊，不知道什么叫抑郁症，我只知道这种病让妈妈睡不着觉。然后爸爸就逼着妈妈辞掉了村委会的工作。

她真的变了，经常发火，眼睛也不想以前那样炯炯有神，整个人变得无比的虚弱。那年我十四岁，妹妹七岁。

2015年8月4日，我在床上睡觉，妹妹突然开门，走到我身边，天真的跟我说：“姐姐，你过去看看吧，妈妈好像吃了什么东西，嘴边有绿色的东西。”

然后我就连忙走过去，看到了这辈子最难想象的一幕，妈妈坐在炕沿儿，表情痛苦。

爸爸露出了这辈子最绝望的表情，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你怎么了，你傻啊，你不要我了啊，啊，你不要我了！”

我看见，他哭了。十几年来第一次哭。

当时的爸爸完全慌了，我赶紧拉着他的手，拼命摇着他：“爸爸，爸爸，赶紧叫二姨，快点！”

后来，我走到妈妈身边，我哭着，“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那时，她看着我，用她最后的力气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说：“好好活着。”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最后一眼看的是爸爸，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亲戚们赶到时，隔壁的奶奶说妈妈已经没有了呼吸，说不用去医院了。这时，只有爸爸冲出来，对所有人大吼：“去，去医院。”然后走到妈妈面前，摸着她的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怎么能不去呢，明明还活着，你们看，还是那么漂亮，她还有气，我们只要去，就能救活。”

那时，屋内所有人都噤声饮泣，谁也没有资格违背一个深爱自己妻子的男人。

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对妈妈的爱，跟爸爸相比，我都自愧不如。

出殡的前一晚，我看见爸爸独自一人坐在棺材旁，那时我的心都碎了，我知道，我不能去打扰他们，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晚，我不会霸占，这次就让他霸道一次，我们都没资格打扰。

妈妈是个无福之人，她走后不到两年我们就盖上了大房子，我们都在一天一天憧憬新的生活，尽量不去想妈妈，只有爸爸知道现在都在念叨：“你妈没福啊，要是她在，这个家该有多好啊。”

可是我真的很没用，我没办法劝他像我们一样往前看。

今年元宵节，我们去给妈妈烧纸，烧完后，爸爸突然走到妈妈坟前，摸着墓碑，他说：“只要相爱，天上人间又怎样，如果天堂不快乐，那就回到我身边。”

那一刻，我哭了，妈妈是幸福的，爸爸不是不说，其实他都懂，他是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

作者简介

秦茗，在校学生，平时爱写写文章，想做一名合格的生活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