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国家剧场里的蟋蟀
国家剧场里的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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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
津渡
曾经看着她踩着刀刃旋转
拖曳水袖，雪的肌肤时隐时现
渐渐压低了唱腔
小小的碟子中央
让人生怜的手指
如切如磋，最后造就出一座精舍
蜜蜂，如同飞来的猛虎
在斑斓锦绣里吮吸，并且
带来了针刺
白的更白，一颗秃头
像满月一样饱满
低垂，不知要怜悯谁
一直俯看着心里的塔，舍利子
直到溢出水流
漫过一件果皮的袈裟
铁轨
津渡
枕木间的积雪未化
错觉误以为你伏在雪山上爬一架梯子
你从地球的这面峭壁爬上去
星群加速地追逐太阳
有时候，孤独
像疾驶过的火车
而肉体，一件多余的行李箱
扣着沉重的喘息
有时候，突然地轻松
错觉像星子吸附在雪上，突然地
融化
一扇小窗就要到了
你弯曲了食指
国家剧场里的蟋蟀？
津渡
它的来历与身世我一无所知。
我能确定的是
它的声音发自内心，清晰、肯定
在众多的排练与表演之后
如此自然。
没有灯光
甚至也不需要任何道具。
空椅子是它的听众
还有我，处在那深沉的黑暗里
偶然的时刻
被叫醒了的昏睡的人。
蚯蚓
津渡
日复一日，盲目且固执地
履行一种义务。
在田野里，沟渠，草堆，和树木
阴湿的根须之下
总能看到你，蠢头蠢脑
蠕动可笑的身躯
热衷于那活计。
一个泥巴的工厂
泥巴的产业。
对所有腐烂的草叶，果实和根茎
来者不拒，兴致勃勃地
大吃特吃。
经过咀嚼，搅拌
填充到一环一环，伸缩的管道
直至，输送到那出口。
以时间换算
沉闷的黑暗，只是等待拉出来的
一堆新鲜的粪便。
这真像是一位诗人所有的修炼
和他时刻信奉的宗教。
林木
津渡
一棵树挨着一棵树，一棵树挨着另一棵树
像一群盲人站着，伸出手臂
摩挲着对方，附耳低语
有时候，也许会是另一种境况
需要更加耐心地辨认，抚慰
即便它们相距遥远，也能从转动的日晷与阴影中
感知彼此的存在
回忆录
津渡
每天写诗，像写一部回忆录
我的起句就是那窗子。
譬如水，烟斗，掉在草坪上的红色
内裤，精巧的蕾丝花边
花工小心地伸出绿色的指头。
割草机，一个害着热病、莽撞的大家伙
忍不住颤抖。
我总是这么写着，回忆写完了
就成了遗嘱，一部分。孩子拿着稿纸
折飞机，不知飞到了哪里。
在玉山公墓
老铁
我愿意把这里
想象成一个庞大的剧场
把五区西九排六号
想象成五区C 九排六座
年迈的父亲和母亲并排而坐
一尊多么完美的造型
此刻，悲伤和幸福隔空相望
遥不可及和近在咫尺拥抱在一起
双亲肩并肩，像两棵连理树
孕育着他们的幸福
这里，曾经储存了大量痛苦
每年清明，我们用大面额的思念
兑换一点，取道青烟袅袅的香火
与父母灵魂对话，犹如人生默剧中
一成不变的经典“台词”
今天，我要以一首诗作为祭品
把大剂量处女般的词汇
栽种于春天的脏腑
让人生剧场，与痛苦死亡无关
幸福搭载春天绽放花朵
是谢幕前的唯一造型
姜里村的幸福
老铁
古树弯腰，亲吻姜里潭
九十度的姿势，激活了潭水一百度的幸福
水中鸭群，顺时针游弋，漫不经心
把阿公岛和阿娘岛围成了恩爱状
呈现幸福模样
渔人用古老的捕鱼工具
冷不防剪下一角潭水
幸福顿时浮出水面
河埠边，农妇用歌谣浣洗生活杂质
让幸福没有污垢
古稀老者，推起婴儿车
沿太公长堤，穿过满地野花
把一个婴儿推成童年
精心酿制隔代幸福
宁静祥和温馨，是姜里村的幸福背景
装饰所有平面和立面
比肩而筑的民居是幸福的
穿行于小巷，不走回头路是幸福的
在如镜水面，映照一下脸庞是幸福的
倚着门扉，纳鞋底也纳阳光的阿婆是幸福的
滚铁环玩手机的孩童是幸福的
对唱山歌，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唱成夫妻双双是幸福的
姜里村的幸福
简单质朴，无需修饰
乡亲们，从一扇门，一条路
一条小巷走出，相向而过
在一座桥上，抑或隔水相望的两岸
以风景中的一个符号告诉你我
幸福本身就是幸福
在姜里村谈一场恋爱
老铁
如果你的爱情有点词不达意
就包装起来，护送到姜里
这里有两千亩良田种植甜言
三千亩水面孕育蜜语
海量的甜蜜果，在六千年文化遗址上
以大面积返青的表情
渐变出桃之红、柳之绿
如果你的爱情有点烦躁
就邀请她到姜里来
这里，水流没有脾气，街巷慢条斯理
剥茧抽丝的小径，可以抽出一百种风景
响铃桥的铃铛
已蜕变成一朵优美玫瑰
把沉闷的铃声转化成了馨香味道
如果你的爱情，有些飘浮不定
就把她牵引到姜里来
这里安静，适合山盟海誓
一棵树上的鸟，整齐鸣叫一声
就淹没了全村
一句悄悄出口的情话
瞬间就会落地、生根、开花
在姜里，谈一场恋爱
是一件简单而又抒情的事
你可以在太公堤上，放一根爱情长线
垂钓姜里潭水底那朵诗做的云
将粘稠的甜言蜜语，调制成空灵的诗意情话
或者在凤凰墩、响铃桥堍
站成一棵坚定的树，用疯长的枝桠
勾取大块爱情风景
孤独的桔子
老铁
桌上那些桔子
来自于近在咫尺的果园
一大片桔林中，有一棵桔树上了年纪
树上的桔子先熟了
在同一个果园中，先成熟是孤独的
孤独的桔子被摘下
相当于摘下一小块孤独的秋天
那些桔子开始背井离乡
旅途短暂，经历简单
其实，那些桔子，生活应该更丰富
它们还有许多路要走
有许多事情要做
像花朵一样，一瓣一瓣
绽放出自己的甜或酸、悲和欢
是它们的最后一件事
有点悲壮
走进姜里村
老铁
在这里，别说喜欢或不喜欢什么
喜欢了桃花，就伤害了蚕豆花
赞美了鸭子就贬低了飞鸟
拥抱一棵老槐树
就冷落了如诗如画好风景
天上飞的，水中游的
小巷里奔逐的
路边和阡陌间绽放的
所有伫立和卧倒的
静默于青砖黑瓦白墙间的
都是姜里村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座形似太极的古村落
老树新枝搭背勾肩
农舍与小巷勾心斗角
一条条蜿蜒小巷走失了多少故事
天地间，一折又一折戏文
以换骨不脱胎的象形
鸟瞰岁月，隐隐约约
在姜里村，喜欢或不喜欢什么
不是很重要。以简朴性情
辗转于太极之象，也许可以看到
一朵无名之花正绽开日月
一股无形暗流离间了水中双岛
清明
老铁
两个字，深植于春天
孕育亲情之山，思念之水
挂太阳于山巅
映月亮于水底
赋予追思的狂欢以情感象形
携山水灵气，沐日月华彩
挚爱的亲人们，我来看你们
所有的一切都与我同行
包括附属于躯体的承受、表达
衰老、劳累和安逸
我们之间，没有生与死
一段生命游弋的距离，漫长抑或短暂
两个种在春天的字
把这段距离等分成若干小节
逐一点亮沿途的小黄花
由此，我们开始栽瓜点豆
催醒命运睡眠，一轮又一轮，一春又一春
万物在轮回的因果中复苏……殁世，它们
汲取了这两个字的天地菁华后
一次次启程……回归
亲人们，我要说的是
生命启程有多美，回归就有多美
我来看你们，同样多么美
你们在那头，我在这头，就像我在
第一个字里，遥望第二字中的你
旗袍
马婌品
软瓷，国画，东方魂
更多时候，它是
锦帛缝制的时光，穿在身上的山水，墨迹未干的线装书
雪月凝神，烟雨腾挪，唐宋经纶里
潮起潮落
绿萼，牡丹，丁香，玉兰
无论在襟边秀中待放，还是于祺畔疏影横斜
风一推
总有一朵，向春深处，轻轻翕合。
寻人游戏
张远伦
下半生，我一直在和灵魂玩寻人游戏
在黄果树，我藏在瀑布里面。一条湿漉漉的小道
避开了水帘。你用彩虹找到了我
在银滩，我藏在海平面下面。憋气一分钟
我默默数秒。你用窒息找到了我
在圣索菲亚，我藏在教堂里面。大雪覆盖穹顶
冰激凌反季节出现在哈尔滨。你用体温找到了我
在老家，我蜷缩起来，藏在土地庙里面
小菩萨仅能荫庇我的头颅。你用地窟之光
找到了我的下半生
每一次，游戏结束时，我收起灵魂
生命便损失一部分
可游戏还得继续下去
清明赋
马启代
清明时节，春风翻开半个中国的页面
雨夹雪，幕布垂下
天涯之外，葬仪就是哭声和鲜花
雪，阳世最美的花朵，做最后的诀别
每当写到清明，就写痛那面山坡
春风用娇嫩的身子，站满坟头
替我，为双亲铺好了一人间的绿色
不知阳光能否在另一个世界发亮？
围坟三遭，没有一个脚印能找到入口
一堆老土，是否两个世界的大门？
双膝跪地，整个前山都感到疼
唯儿不能下跪，脚下是中国最痛的地方
铁匠
刘川
有的铁
铸造成了
手铐、脚镣
有的，则锤打为
用来砸开枷锁的锤子
这名铁匠
领完工钱
喝着茶
悠闲地看世界
同时使用他的产品
走，到秦岭捡一座别墅
招小波
我曾在2015年
写过一首诗
《走，到乌克兰捡一辆坦克》
因为乌克兰遍地坦克
无人认领
今天我要写一首娣妹篇
《走，到秦岭捡一座别墅》
当今秦岭遍地别墅
也是无人认领
假如我学会挪移大法
我一定挑一座最大的别墅
把它挪移到香港
献给露宿者们
因为他们是一群
无壳的蜗牛
清明
施施然
枕着春夜酥软的胸膛，细雨坠落
闪着四月的光泽。窗外，三只未名的小鸟
鸣叫着飞向五七干校后的土路。这一天
那些行走在地底的人
那些栖身在树根下缄默不语的人
将重新站立起来。他们通体碧绿，粉红，金黄
他们跃上枝头，屋檐，群山之巅。哦
这是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呼喊
如果有人唤我乳名，我将应答，并喜极而泣
给姥姥
蓝蓝
姥姥，我终于可以给你写一首诗了
在你去世三十二年之后……
你是我唯一的同龄人。
你是我的小树，我的夜空和梦。
是风，在四季不停向我吹拂。
是我可以想到的所有陈词滥调，也是
它绝对的敌人。
这三十二年，你在我身体里走路
咳嗽、歇息……直到今天和明天所有的日子。
姥姥，你是我永远的同龄人。
听我这么说，你就会微笑着
坐在葫芦架下，盘起那条童年时
我枕过整整一生的
瘸腿。
清明：墓间行
张作梗
坟冢间，
梨花静静飘落，仿若纸钱。
“春天从未荫庇我。”一块墓碑上写道。
另一块墓碑刻着——
“我坐在一辆敞篷的冬之马车上。”
第三块，远远地
蹲踞在偏西一角——
“对于落日来说，
坠落是另外一种上升。”
第四块墓碑的铭文出自某个哲学家之口——
“灵魂和肉体是一对孪生儿。”
掩映在藤萝中的
第五块墓碑，上面的篆刻沉雄有力：
“生命之轮停止，
爱，仍在大地上驰行。”
荒草中，我寻到第六块墓碑。
——这是一块断碑。
扒开腐殖物，我读到一行残句——
“一朵来不及绽放的……”
梨花静静飘落，像纸钱，又像光影，撒在
坟冢间，也撒在我的脸上、
肩头、脚下。
我站在那儿，无力又疲惫，
像第七块墓碑。
清明辞
张二棍
1
青草尚浅，蝴蝶的翅膀上
沾有昨夜的寒意。万顷山
千里水，仍有数不尽的归来者
跪在春风浩荡的大地上
他们一举手，一投足，一席话
仍有淳朴家风，与厚道的古训
2
村边，新添了一座坟，埋着一个
善良的乡村医生。我记得，这个
慷慨又温和的鳏夫。清明了
有几个乡亲，来这里祭拜
仿佛这些活下来的病人，已经成为了
他的后人。他们带着祭品，仿佛带着病
一样，又一次来看看
这个，已经安息医生
3
无声人的喉咙——深渊
眼盲人的眼眶——秘境
有一道裂缝，在今天的心底慢慢绽开了
——回忆。那些唇语，先人能听见
那些倒流的泪水，春风吹又生
4
风两袖，雨几滴。有人
一路踏青而去。像蝴蝶扑向花
他扑在爱人的碑前
他一边讲，一边笑。她生前
一定是个爱听笑话的人
你看，她坟前的青草
有的前仰，有的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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