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一只羊走在羊群的最后面
一只羊走在羊群的最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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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几分
张常美
天黑后，我们也不点灯
轻言细语，一只萤火虫就可以用上很多年
蛐蛐的叫声抬起青石台阶赶路
一座房子怎么老的？
青瓦里长出咳嗽的蛇
一点一点，舔亮了山墙上的月牙
奶奶从故事里拉出一个旧蒲团
比月亮大一圈。现在想来
也还有几分月色笼在上面……
村夜不喜雨
小路在大雨里浮着
深深浅浅，灯火
如一根疲倦的缰绳
拴住几处矮屋
那些散养的牛啊，羊啊
安静，肃穆……
磁铁般吸附住潮湿的鼓声
远处，夜枭孤鸣
一声一声凿着碑
多情人耳边
张常美
那只海螺。被大海抛弃掉之后以自己的空旷建起了一座道场
不倦的风，日日夜夜，在里面念着经文
春风里
张常美
火葬场后面
是片浓蔚的小果园
一个父亲
爬在高高的梯子上
像为天空修剪多余的白云
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
用刚刚修剪下的树枝
从蚁群中间挑出一只青虫
像是从送葬的队伍中拿走了逝者
总有突然的变故，令它们慌张
总有风，令它们的衣服落满灰尘
如果我们的一生可以从倒叙中开始
张常美
落过的泪水再次蓄满眼眶
许多愁苦的脸破泣为笑
雪往天上飘，乌云散去
我们望着熟透的杏子再次成为花朵
浓烟从烟囱回到秸秆、青苗
一锅粥煮着煮着就回到各自的穗上
挥了挥手，母亲就从田间回来了
她穿着干净的衣服，像个新娘坐在炕上
归去
张常美
那列火车，
是我做过的最长的梦了
一节拖着一节，铁命令铁
掠过一个又一个异乡
咣当声敲打着茫茫黑夜的四壁
有时，陌生反而会让时间缓慢下来
像是对我的安慰。这个孩子
永远会迟一点抵达
乌云的故乡。雨在耐心等我拖着行李箱里的闷雷
下车。穿过长长的田埂
有人要从这里远行
她脱下身上的雨披，递给我
才看清亲人湿漉漉的脸和干燥的双眼
陪女儿在故乡的小河边玩沙
张常美
这几乎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光了
我们在河边的沙滩逗留了很久
流水像慷慨的募捐者
缓缓向低处运送金箔
几只河鸥浮停在河湾的静水中
凝想着，晾晒洗净了的白衣衫
女儿小心翼翼，加固着自己
一座永远无法完成的城堡
而忘了问我大灰狼来饮水的时间
她总是把沙滩想象成沙漠
把河水叫作海。
在此刻的落日中
站在稍远的地方，
我浑身落满细沙
狭长的影子也仿佛有了温度
女儿突然地一声爸爸，
又低下头
金箔般的回音，
像来自大地的尽头
让我对流水和岸有了新的记忆……
无题
王植
如果我死了
我决定将心脏
悬于故乡的最高峰
如果我死了
我决定将肢体
平放在故乡的麦地
我不相信
他们的嘴脸
就是故乡的嘴脸
我不相信
母亲的河流
会淹死她的孩子
玛丽娅广场上空的中秋月
北塔
我们就剩这一个月亮了
今夜，在教堂的尖顶之上
被孤悬着
像一颗心
与身体远隔重洋
我们的仰望
总是被烟雾遮蔽
正如她的光芒
总是被白内障包藏
我把故乡藏在箱子里
带到了万里之外
就是为了今夜
要把圆形的思念
一口口吞下去
又一列火车已经在站台上
等着我
不用汽笛咆哮着催促
我也会加紧脚步
从异乡到异乡
而那孤悬在天空中的
总是李白的月亮
礼物
陈星光
在连绵不息的雨里，阳光是雪中送炭的礼物。
在冰冷的黑暗里，黎明是苦苦呼唤的礼物。
在遍地谎言里，真话是杳若星辰的礼物。
在艰于呼吸的牢笼里，你的笑脸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在众声喧哗里，孤独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
在零和游戏里，好牌是我侥幸得到的礼物。
在匆匆一生里，亲人是我前缘未尽的礼物。
在无言的空旷里，大海、星空是蔚蓝的礼物。
在春天里，花花草草和欢快的飞鸟
是人人都可悦目的礼物，
而我已放弃了身外的许多事物。
自闭
非马
门窗紧闭
灯火灭熄
眼睛合起
但他还是感到
黑暗自四面八方
如一堵堵铁牆
向他围拢了过来
正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
他母亲的一声轻呼
如一个温暖的火苗
及时在他心头
点燃
顿时
阳光亮丽
海阔天空
飞机遇上气流时
马兴
飞机在高空飞
邻坐的咳嗽和我的恐高症也在飞
云海里的气流
突然把飞机像船一样漂移起来
从浪尖漂到浪谷
这时的飞机更像簸箕
我有中年的战栗、小性子
一些有负亲人的愧疚
也有一些美味还未尝到的缺憾
一一像空瘪的谷子被筛抖出来
好在飞机把云咬出一个窟窿
稳稳地飞回深圳
但仿佛有几粒瘪谷一直落在脖颈
心，被摩出疙瘩越挠越痒
蠢事
程剑平
我最近在做一件蠢事
睡觉前，将老鼠啮过的水果
摆放到厨房里。关上拉门
找不到老鼠藏身之所
或许这个家伙只在夜间光临
我只能割让厨房
想想为老鼠，也为我声张的主权
做出一件两全其美的蠢事
我异常吃力地张一张左眼皮
确认自己是否已熄灯入睡
将来若是有人拿这蠢事鞭尸
我死活都不予承认当年
与老鼠打过交道
这个愤懑的人会是谁呢
我似乎知道他在今天
藏身之所
美丽烤羊
程继龙
一只羊走在羊群的最后面
走着走着它就变成了烤羊
它是从辽阔无边的草原出发的
你相信，那里有澄清的水源
安详的风吹着羊的毫毛
吹着水中变成了羊的云朵
羊走着走着就变成了焦糖色
美丽的颜色，油漉漉的
能满足眼眶代表的欲望
羊的速度慢下来，它健朗的
肋骨上冒着香气
羊身上暗藏着几何形的孔洞
肥美部分的肉已被挖去
只不过你看不到那把
切肉的刀子，及刀子后面
从容的手。
这是秘密进行的
被剔除的还有羊行进的主题
及一路上适时涌现的风景
你相信这是一只，美丽烤羊
可是你不愿接受其中的残忍
它终于坚持不住了，脱离了
大部队，最后进入一个门框
跨过门槛时，它掉了下去
掉入一个口腔，或深渊
不过这也好过
一路上，地火无形的烘烤
赶夜路的人拿着手灯
邰筐
赶夜路的人拿着手灯
拿着手灯却不拧亮它
他只是握在手里
一个人摸黑走着
夜色钻进他的头发
钻进他的口袋
随着他的一呼一吸
进入他的身体
把他的心灵变成
一个大大的墨水瓶
赶夜路的人拿着手灯
拿着手灯却不拧亮它
就像拿着一把带鞘的剑
它的锋利我们看不见
遥远时代的遗像
悼诗人温远辉
泉子
我们只有两面之缘。
第一次是在一个诗会上，
在我们共同的异乡。
更多的细节已忘记，
而我记得
你的谦逊与温文尔雅。
大约一年之后，
你领着十多名同事经过我居住的城市，
在觥筹交错间，
我们的欢笑，
我同样记得。
之后是逢年过节一些简单的短信问候，
直到两个寒暑之后的
这个渐渐浓郁的深秋，
你仙逝的消息从网上传来。
而在最初的瞬间，
我把它当成一个黑色笑话，
或是一个不为我所知的
同名同姓者，
直到我点开图片，
看见了一张温柔敦厚，
同样是汉语的面容，
仿佛—
一个遥远时代的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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