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单奶奶
老单奶奶,是我的忘年交好朋友,今年八十岁了。姓单,退休教师。认识的人都叫她单老师。我跟他老公是同乡,按辈分叫她奶奶,所以一直叫老单奶奶。
我认识老单奶奶时,她还不叫“老单”。那时候我五六岁,她三十五六岁。她跟我小姑是同事,在一个小学教书。我经常跟小姑去学校,那时候我叫她单奶奶。
单奶奶是青岛去我们那里的下乡知青。从城市去了农村,是那种一眼就能从人堆里挑出来的人。方脸盘,大眼睛,高鼻梁。她的笑容,她的穿着,还有那一口不同于我们当地方言的青岛话,都让我着迷。
单奶奶会裁剪衣服,缝纫机活做得好。她来了以后,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都找她裁剪衣服。她下班回家都没有闲着。本来自己五个孩子,加上村里人需要帮忙那些。她成了链接城市和乡村的纽带。村里男女老少都知道她,对她有种深深的依赖。
我的第一件毛衣就是小姑在单奶奶指导下,给我织出来的。那时候,乡下孩子几乎没有毛衣穿。我那件毛衣是红色,有两个字“北京”。单奶奶最小的女儿跟我一样大,也织了同款毛衣,她的毛衣上织的两个字是“首都”。巧的是,几十年后,我和她的小女儿先后都来了北京。这也算是很奇妙的事。
七十年代末的那件毛衣,给了我很大的自信。
我喜欢单奶奶,小时候的理由是她非常好看!在我不知道“漂亮”这个词的时候,我就只知道她好看。五六岁的孩子,偷偷凝视一个三十几岁的大人。我曾搓着衣角想:有这样爱笑的妈妈,又这么好看,做她的孩子该多好!
我跟单奶奶的小女儿是同班同学。我很喜欢她的小女儿。但小学一年级没上完她们就搬走了。去了离我“很远”的乡镇。那时候,我没有离开过村子。她们的搬离让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们。九岁那年小姑又病逝,跟单奶奶的联系就断了。
我的小学在想念单奶奶和她的小女儿,想念我的姑姑中度过。
那件毛衣越穿越小,我越长越大。
初中去乡镇上学,单奶奶在初中教书。遗憾没有做她的学生。可校园里又可以看到神采飞扬的她了。几年不见,她依旧神采飞扬。五个孩子的妈妈,身材依旧亭亭玉立。只是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她屁股后面。见到她时我会羞涩,叫她一声,也不再细细去聊。我还是喜欢看她走路的背影,喜欢看她被风吹起的头发。年少的时光总是匆忙,我离开初中校园时,单奶奶也退休了。我们再一次没了联系。
等我再次跟单奶奶相遇时,我结婚了。住的地方距离她一条马路。
那段糟糕的婚姻,是当时的避难所。我没有选择,就早早步入。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错误地结合,我所有的情感都不能满足。单奶奶的家,成了我无助时的去处。她的家,是我走投无路的收容站。
单奶奶的家很干净,是学校家属院。地面是红砖铺成。她隔几天会用水冲刷地面。地面洒上碱面,用笤帚疙瘩用力冲刷。我是第一次见这样清洗砖头铺的地面。
我的很多生活习惯都受单奶奶影响,至今还保持着。
她打扫卫生很彻底。暖瓶盖都仔细擦拭。我离家早,我的父母没有教会我的,我从到奶奶那里学到了。
单奶奶的厨艺一流。清贫年代,她也会用仅有的材料做出一桌美味。她的同事都爱吃她做的饭菜。她家总有人蹭饭吃,我就是其中一个。
单奶奶会用各种馅包饺子。土豆、洋葱、豆芽、茄子、蘑菇。至于白菜、萝卜、韭菜鸡蛋,那都是平常的饺子馅。她包的饺子皮薄馅大,写到这里口水都出来。现在我包的饺子,之所以好吃,很大程度受了她的影响。
单奶奶会做疙瘩汤。她做的疙瘩汤是用肉沫炒锅,加葱姜虾皮,出锅时加菜沬、鸡蛋。这个疙瘩汤成了我的拿手。栋儿小时,不爱吃饭。我曾用各种菜做疙瘩汤喂他,直到如今,晚饭时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疙瘩汤,也能温暖一家人的疲惫。
单奶奶的拌黄瓜也是一绝。她会把黄瓜切得很薄,加蒜泥,麻酱。那时候,吃完了黄瓜,我会用馒头蘸剩下的汤汁,再把最后的加开水喝光。蒜汁加热水,这种喝法一般人不能接受,可如果你爱上,怕是从此欲罢不能。
我结婚四年后,单奶奶离开我住的地方去了几十公里以外的县城。我曾带着栋儿去给她过生日。那时候的公共汽车慢,栋儿晕车。呕吐一路,几十公里需要一两个小时。后来就没再去了。单奶奶与我的联系断断续续,知道她去了青岛。
我去过几次青岛看她,退休后的单奶奶头发从花白到全白。面容也渐渐老了。精神自然矍铄,走路还是步伐有力。那时候我做着小生意,每天忙碌奔波,与她见面也是匆忙。后来,我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我收到了单奶奶的信。
我很喜欢单奶奶的一手好字。她的信至今保留着。她的字飘逸洒脱,字如其人。她在信里告诉我要节俭,能写信就不要打电话。她的信纸都是两面有字。只是,节俭我至今也没学会,很是惭愧。
单奶奶会用钩针钩一种儿童帽子。形状有点像空军飞行员帽子。栋儿小时候戴过。我没学会,于是几年前,托单奶奶治好了两个,想着以后给我的孙子孙女。帽子辗转带到北京,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大小合适
距离上次见到单奶奶有五年了。这期间偶有联系,我知道她去过很多地方,知道她很幸福健康。之前是在每个节日电话祝福,现在是微信祝福。她会关注我的文字,还不断给我鼓励。
前阵子她的小女儿给我看了单奶奶八十岁补拍的婚纱照。一头银发,满脸笑容。身材依然曼妙,依旧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我珍藏了她二十几岁的照片,乌黑的麻花辫,明星一样耀眼的容颜。如今对比起来,除了岁月的痕迹,并无大异。
单奶奶跟我父亲同龄,父亲两年前去世,单奶奶身体很好,前几日来北京看望她的小女儿。很羡慕父母双全的人。
这半生,有很多人经过我的生命,又消失于生命之中。单奶奶给我的记忆,却存储在我的内心深处,没齿难忘。
那些年对我的帮助,那些年对我的收留。那些年对我的影响和教会我的东西,都成为我的财富和炫耀。
命运捉弄,时远时近的距离。唯愿单奶奶永远康宁。
约好今晚去看望单奶奶。第一次相聚于北京。又想起六岁时那件毛衣,“北京”,终于不再是梦中之地。在北京最美的季节跟一生的偶像相聚,是人生之幸事。
期待傍晚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