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20913 1989-1997 无用与渊源
说来惭愧,在下于红木家具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家学渊源的人。
虽然祖父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重金打造济济一堂的红木家具,可我的父母因为早早就感受到伟大光荣正确的党的召唤而背弃了传统的“封建”家庭,所以到了在下这一茬,成分一栏从小就是彤彤的红。
之所以能粘上红木家具的边,大概是从孩提时代就喜欢历史的缘故吧。
不过那个年代所接触到的历史,主要是陈胜吴广与晁错商鞅。于是对吴起也好,张角也好,王安石也好,太平天国也好,历史上的儒法斗争与揭竿而起,泰半耳熟能详。后来改革开放了,满街播放《说唐》,对在下来说,不过是温故知新的李密与瓦岗。早几年大导演张艺谋为了台湾票房拉上演技稀松平常的周杰伦搭配老戏骨周润发巩俐拼凑成了一部《满城尽带黄金甲》,家里的小领导喜欢那曲《菊花台》,在下还饶有兴致地告诉下一代,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一首唐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阵阵香气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历史这东西,往往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红色年代“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揭竿而起之英雄人物黄巢,在历史上其实是杀人如麻的冷血屠城畜生。
在“正动”的历史教育中,英雄人物是清一色宁折不弯的高大形象,所以值得仰视的是方腊与陈玉成,被蔑视的数李秀成和宋江。说来奇怪,在下倒是早早就对“屠夫”曾国藩左宗棠之流的“同治中兴”者不觉得“厌恶”,前者有投水自尽的视死如归之勇气,后者在马背上不停歇地追了整整七天七夜以斩尽杀绝洪杨余“孽”,这是在下年少时分所理解的水浒忠义之忠。至今依然自豪:我是读水浒长大的。
小学一年级就读过人生中第一本“禁·书”,是繁体字印刷的“毒草”,书名叫做:《把一切献给党》。
说远了。
第一遭自己买木器,在1989年。
那一年的春夏之交,原本车水马龙的广州友谊商店,一夕间门可罗雀。
经历过计划经济的岁月,相信没有人会忘记什么叫做“出口转内销”。所以当时的神州大地,如果想买好东西,手里要有外汇券。简称FEC.
国货中的精品与上品,悉数云集友谊商店。
我的第一件木器,是一套三件的雕刻木箱,大套中,中套小,材质平常,雕刻过得去,代价不过FEC十元区区。
如今回过头来看看,估计多半是福建出品。
民以食为天,曾经源源不断地出口,一夕间断了海外的生计,即便是高高在上,当时民间蔑称“国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友谊商店,也不得不割价求售大声说便宜。
这是在下头一遭在木器领域“贪便宜”。
第二遭“贪”木器的“便宜”,在鸟语花香的泰国曼谷,不仅“贪”到了国外,而且“贪”的是红木当中出类拔萃的稀罕物事:花梨瘿木制品。
至今记得同行的同事见到在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曼谷ABC商业中心对面的工艺品市场“冤大头”似的花钱买这种不能吃不能穿的穷“摆设”,一脸的茫然。
原因再简单不过:这是在下头一次见识到瘿木,而且是瘿木中名声最富的泰国花梨瘿。
实话实说,在下是一见到就喜欢,因为“好看”。
这大概也是“一见钟情”吧?若干年后又来了一回,于是添了张黄花梨“橘”几。
至于怎么好看?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有时候,语言也是无声胜有声。
何况我们这些天朝教育下的有知识没文化的新一代,断无根基去欣赏才高八斗曹子建的《洛神赋》。
于是什么是美就越发说得含糊不清。
可当时一见到泰国花梨瘿的盒子就满心地欢喜。
于是挑选,于是付钱。
毫不拖泥带水。
因为“贪便宜”。
在曼谷闹市中心的工艺品市场购物,其实毫无性价比可言。
之所以说“便宜”,因为付钱的时间,是公元1997年7月。
犹记得到达泰国的当天兑换当地货币,25泰铢一美元。
三天后因为开销超过预算继续换钱,手里的一个美元竟然换到了泰铢整整42块半。
于是泰国“便宜货”泛滥。
所谓的金融危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在人家水深火热的时候继续袖手旁观甚至节衣缩食地收敛,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所以至今依然珍藏这三个泰国花梨瘿的小盒子。盒子背后贴着泛黄的昂贵价格标签。
曾几何时,俺也曾经到泰国“扶贫”。
感谢京城架几案兄台的教诲:庶富贵,行乎富贵。
顺便说一句:祖父在民国年代重金打造的红木家具,材质一水的白酸枝,当年的白酸,比红酸贵一半。
西风东渐,那时节的主流审美是浅色系,民国年代西装革履的四大名旦,足下往往是一双白皮鞋。是否觉得滑稽?反正四大名旦之一的大孝子尚小云,每次回家拜见老母亲之前先在门口换去脚上的白皮鞋,因为老人家有传统观念,穿白鞋意味着红白喜事的白。
什么叫白喜事?就是丧事。
风水轮流转。
(泰国花梨瘿盒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