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生活（旧作整理）
艾文华，男，生于1990年06月06日，云南昭通人。系昭通作协会员。作品散见《星星》《诗刊》《边疆文学》《滇池》《岁月》等报刊。
哦，生活
文/艾文华 昭通巧家
对镜书
你来在这里，面对镜子，你的眼眸
将不再颤抖。颤抖的，
是这些，错落有致，像黑卵石的子弹
内核，是爱
是黑夜前诞生的蚕茧——孤寂——将被摧毁
你来在这里，面对镜子，你的唇齿
会逐渐展开。不幸的
是这些，抬着铁轨的农夫
枕木以下，是爱
是沦陷的——可触摸的——羞涩而带着质感的沙砾
你来在这里，面对镜子，你及你的影子
一朵是玫瑰，绽放得艳丽
一朵是百合，孤独而又清冷。他们
在互相对话，像政权与尸骨在谈判
面对镜子，像春风沐浴着爱，一个人
说两个人的话时，要悄悄地说，孤独地说
欢迎——你——已来在这里
记账本
躺着翻记账本，翻过去。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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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得越快，账本上跃起的风也就越快
翻到夏初：6月，消费7172.75元
如雷贯耳，一声巨响，我坐了起来——
那时的雷，有的专劈坏人，有的也劈好人
今天的雷，有的专劈畜生，有的也劈万物
那时头顶的电闪正撕着上帝的肚皮
下了个雷，恰好劈了一个贪官和一个坏书记
此时的雷，最糟糕的雷，极可能是个劈错的雷
它劈在求助人最柔软的部位，也劈在我的手上
哦，生活
雷师傅，是卖膏药的，专治跌打损伤
刘师傅，是喊冤魂的，专喊人间孤魂
王师傅，是送烧酒的，专送老家昭通
杨师傅，装防盗门的，失心的人念叨他
潘师傅，是开处方的，眼疾的我最受益
——假使你遇见了他们，请你礼待他们
上帝在歌唱时，是他们教会了我第一句
——哦，生活
万物生
在一朵花里放一个神龛，在神龛里放一个佛陀
向万物喊出爱，向天地喊出爱，向宙宇喊出爱，或忏悔
回音在宙宇中，在天地间，在万物内
如花渐次绽放——
生者得福，死者得安
故乡谣
听吧，听吧！人间的乐章——
满山的羊群在唱，黄牛马儿跟着羊群唱
村庄的狗群在唱，鸡鸭鹅群跟着飞鸟唱
蜜蜂跟着菜虫，在花丛中唱……
听吧，听吧！秋风后，乐章转调——
秋蝉在唱，乌鸦在唱，土墙的犁铧在唱
群山在唱，河流在唱，石头在唱
村庄的炊烟在乐章中，断断续续
升起，落下。人间的乐章，将近尾声
寂静的山谷背负无泪的枯草在唱
孤寡的老人用沉默对着蓝天在唱
我站在异乡用方言唱——
唱昭通的梨树庄，唱梨树庄的春天
唱祖祖辈辈歌唱的致富乐章
但故乡的穷困依旧没被潦倒
给形影不离的你
有些话和忠告，我该向你说明。比如
你应该学会打铁，打把镰刀和锄头
找几亩空地去种土豆，玉米，也种些蔬菜
毕竟素食最养人，还可以增长寿命
你应该学会刨木，学会修补破旧的瓦屋
有些被雨水糟透的梁柱，应换一换
这样住着安全，也可以抵御冬日的霜寒
还可以隔离夏日你畏惧的闪电与雷鸣
棺木的组装，能学则学……或许
你应该学会经商，比如开个百货店
我们乡里的孩子需要什么就原价给他们
老年人也是。乞丐们向你讨要什么粮食
千万别给啊，一定要按原价卖给他们
若是残疾人，可以按半价给他们
若是会唱歌，懂得一门学问的残疾人
不是骗术者，可以适当施舍和赠送
商铺开在乡下好。多摆些烧纸，香烛
我们乡里的叔叔阿姨比较虔诚，这些东西
回了故乡的爷爷奶奶，他们，也确实需要
当然，铺子尽量选在家里，这样，一能免去
那些不必要的开支：房租，水电，税收……
其二，与自家的神灵也更为亲近
再者，我怕你孤独，更怕你学坏
商铺开在城里呢。那要避开高楼大厦
选个郊外空旷的地方，这样便于仰望神灵
仰望星空和星空眼角内的灰尘，我们乡里
或许你还可以学点别的，但千万不要学我
我给病人开了假处方，也给病人熬了假药
我给病人治不好心病，反而治病了我自己
亲爱的，千万不要学抽烟，学喝酒
更不要学嫖娼，学赌博，学吸毒；道德
和做人的底线，像生命一样脆弱，一碰就破
亲爱的，无聊时，你可以看些经书。比如
雷平阳的，刘年的，王单单的……
也可以独自享乐，比如去煮一壶茶
茶可以去南茗佳人买，这里的老板我熟悉……
必要时，你可以借用梭罗的眼睛
把头朝下，从胯间睁眼观摩宙宇
亲爱的，我想我该借路乌鸦和秋蝉的哭啼
去故乡，去村庄听听那些直指内心的责备
该听听鸡鸣和狗吠，那万物家族式的责备
除了神灵和父母，我该和他们一样
生来应平起平坐，死时应去吊丧……
亲爱的，闲暇时，我会按照你的意思
去种一些鼠尾草，以及康乃馨
也会重温那壶滇重楼泡酒……
蜀行记·釜溪河滩
钟馗今天不出驾，打铁人今天不弹棉花
古刹钟声，绕过四街，四栈，五庙
在一鲤三牌坊，九碑，十土地上回荡
顺水人形与弧形的陈家祠堂前
蜀中词人不在，盐商不在，八仙姑也不在
南华宫，天上宫，金桥寺玉佛雕塑林立，香火缭绕
仙女侧卧图上，伸手舀一捧胯胯井里的积水
熬一两粒川盐，以此慰藉我蜀行的伤口
蜀行记·西湖印象（其一）
西湖厅，湖光亭，凌波亭，吹香亭，春风亭
三年前，此地垂柳列岸，荷花映日
醒心亭，涣乐亭，景濂亭，浩然台，超然台
三年后，好个西湖货色，茶馆之外，处处烧烤地摊
在刘光第墓前，伸手撮一把五府山的黄泥
淘一两粒川盐，以此慰藉我蜀行的伤口
蜀行记·西湖印象（其二）
10月5日早晨8点，四川富顺西湖。对面小区屋顶上
一位老爷在烧秸秆，火苗像我刚起跳的样子
落在他身上和发间的白灰，是他的样子
（而燃烧最旺的。——那秸秆，是我的黑发
那些飘起来的，却是他无法弹离的轻）
在火苗最旺的时候，多添些秸秆，按潘师傅教的方子
熬一两粒川盐，以此慰藉我蜀行的伤口
宣威行
在诗歌与诗人之间。中间仿佛有雷电相隔
还有一些带电的云层
在饭桌上，有诗歌，有酒水，作下饭菜
这诗歌啊，是良药；这酒水，多半是毒药
好多写诗的人混着孤独在深夜里饮下
今夜。我是撒落在宣威水土上的一粒种子
异乡的落叶，像亘古的经文，最先打在我的脸上
无题令
——悼“9·29”
大地刚唤醒鸟雀。他们可能还未醒来
云端上的霞光，大大小小，十九朵，瞬间就消失了
他们踩着晨露中，冰冷的石子，影子走得有些飘
像刚才消失的云朵一样啊
我心里的悼词，不敢念出，怕石子上脚印
也念出我一样的悲恸
——让悼词里的悲愤，送他们回故乡吧
我心里的锣鼓，也不敢敲响，怕遗落在石子上
他们的影子，和我一样，胸口太闷
——锣鼓里有什么？他们可能还在沉睡中
月上歌
找个空白的地方，把你藏起来
比如藏在这诗里，藏在多余的一行中
这些年命途多舛，为了逃生
我没法把你带上。你知道
我个儿小，背包也小，得装干粮和水
比背包更重，比生命重的，还有爹娘
二老我也没法带上——
转转的火车跑得太快了
这里人多耳杂，我把你藏起来
我的口音也藏起来
在独处的时候，我会借着天灯
陪你在夜里晾一晾
故乡
与父母书
你们和我一样，是农民
下田，养身；耕耘一亩三分地
纸上，修身；或许，这是我一生的事
我和你们一样，是农民
你们，粗茶淡饭，足以养活自己
而我，还不能。我也无奈——
将来，一亩三分地怕是不够了
将来，还有你们，还有一个未成形的孩子
我们一样，是农民
将来，我也会原谅自己和孩子
焕发一新
闲书偶尔翻翻，小酒偶尔喝杯。胸闷那时
借着孤寂的火焰，把芦苇投掷
发呆这时，暂将一把染上旧疾的建水陶，慢慢把玩——
这一夜，温煮四六两普洱残片，足以温和整个暗淡的星空
望月书
趴在窗栏上，仰望月亮的时候
要在腰间系一根好绳子
以防万一
在夜间身体饥饿和渴的时候
要在房间里放一盆纯净水
以防万一
一朵百合，开在蓝墨中央
多么危险，又是多么的可怕事
摇摇晃晃
寻彼岸花访昙华寺
白纸一经卷开，忘川河现。倒影河中的
她腰肢细柳，她花蕾似乳
她形如贵妇，她孤寂终如我
移在河床上的帘影——
她待等的枝叶
暮光照进金汁河，前来烧香拜佛的，求姻缘的……
早已扬长而去。唯有景盆中的花草
依旧固守空房。它们或妖艳妩媚，或命如蝉翼
在纸张空白处，活是案桌上降世的神灵
彼或是岸，花开为常人所求，花落如佛了去红尘
这短暂的一生啊！空恨花期指向死的锯齿
无名夜
这么熟悉，悲苦又加。在这里
蝉鸣铺成一道捷径走向的路：回家
或许，更让人惊恐更加熟悉的
是乡下乌鸦的凄苦
黑色的旋律，从烟囱中排出
又无节奏的在田野，或峡谷，或山间
窜进窜出。时而又爬上针叶林间
时而又带着万斤的晦气一同跌落
这多像我年少时盘在脖子上的响铃
叮叮当当：一阵悲，一阵苦
我已足够悲苦。抬头仰望星空
几朵乌云压在头顶上，久久不去
或是比我更多些悲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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