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新市：摇摇船
（除部分摄影作品外，本篇所有画页均为仙潭乡贤谈鸿儒先生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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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镇新市时光深处的水面上，有着大批的“摇摇船”，它们正在一片云烟里忽隐忽现，一座端庄的“步云桥”，神圣地耸立在那里，“老北街”在那里，“永灵西庙”也在那里，甚至灵王堂前的“三元宫”也在那里。这些很古老的建筑与“摇摇船”一起摇晃，在画面上淡入淡出。时光如梦似烟，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哪一天，我坐着“摇摇船”，划过悠长的“西河口”，划过“老北街”前窄小的河流，来来去去。
歌唱家刘欢的一首《弯弯的月亮》流行歌曲，我也喜欢唱，但那种小资情怀，又如何把我乡愁的感伤全部揽入怀中呢？比起我记忆中的“摇摇船”来说，稀薄很多。我会在一首《摇摇船》本地古老方言童谣之中，让新市古镇的岁月沧桑全部浮现出来：
摇摇船，摆摆船，摇到乌里去？
摇到阿婆屋里去。
阿婆蹲去乌里？阿婆蹲去天浪。
哪嘎跑上去，弄把梯子拉上去。
哪嘎跑脱来，弄根绳子放脱来。
（注：乌里：“哪里”。蹲：居住。天浪：天上。哪嘎：怎么。脱来：下来）
随着这歌谣，我便开始了记忆之中晃晃忽忽的飘荡，风雨夜无路。坐在“摇摇船”上，开始在晨暮晴雨之间，重游我少年时的古镇旧貌。长长狭窄清亮的河流，一条条伸向水粉画的村庄；小小的石拱桥，像是由童话里国王搭建的，专门是为一位美丽水乡女子出嫁行旅用的；一片片旧木屋，住着我印象中的杨大伯，陈先生、陆老师、王大爷、李医师、张大婶、谢大妈，周嫂嫂……那些书场、铁铺、刨烟店、筛笼店、酱酒店、园记、馄饨摊、面食摊……都一一排列，像电影里画面，缓缓掠飞。
记得当时的“摇摇船”，可以是多种样子的，只是因为用途不同，而进行分类，像航船、驳船、脚划船、菱桶船，等等。有的船小一些，有的船大一些。一种被古人称为“蚱蜢舟”的小船在新市附近水面上特别多，也有人称其为“脚划船”，游划很快，很诗意美感。这是郊区农村里家家户户的主要交通工具、闲时用来抓鱼、采菱，样子玲珑可爱。
坐在“摇摇船”上面全都是晃晃悠悠的感觉，我是严重晕船的人，严格来说，我与船一直无缘。偶而坐着船，就会有异样的紧张感觉，这对我每一次坐船经历，都会在心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坐在“摇摇船”上，因为摇橹的作用，使船体用力摆动，坐在船上的人就有强烈的摇摆感，所以，新市人都会将这些船统一称为“摇摇船”。坐船的人摇摇晃晃，似梦似醒地坐着，人很容易睡去。
“摇摇船”会带着我在那些时光里越走越远。在春天，我看见水面晃荡着青碧色，远村晕开了桃红的烟；满是水草封住的河面，仅留下鸡肠一般细长无尽的水路，弯弯曲曲的通向远处；水面特别清亮，有牵草的竹竿倒影，有被分割成不同形状云层的倒影，有飞鸟与昆虫疾飞的影子。
我的每次坐船经历至今记忆犹新，有时我会坐一条驳船去五里地父亲工作的地方，有时，我也会坐一条可以听老人讲故事的航船，去遥远的海宁长安镇亲戚家，或者去《诗经》里的韶村、山水渡，去远如异邦的塘栖。我也坐过颤颤悠悠的“菱船”，与小伙伴一起去荷塘采过菱。“摇摇船”浮在满是飘萍菱莲的水流上，我喜欢水中无数倒影与蜻蜓偶而憩息停身的水草，它们都喜欢轻摇。坐在“摇摇船”上，我的眼睛就直盯着流水，会把人的想象无限扩展，能够让一些实景载入梦乡里，与少年偶而学到的一两句唐诗宋词，亲切会合。
晕船会导致视觉眩晕，一旦严重，便出现心脏高压，精神紧张，胃部翻呕等生理性反应。天旋地转，所有的景物会围着我晃来晃去。努力控制也不行，呕吐与晕倒在船上是常遇之事。所以，“摇摇船”对于我来说更多的是折腾、磨难，晃来晃去，颠三倒四，支离破碎。恰如当年风雨如晦的时代，思维错乱，“摇摇船”连接的记忆晕眩模糊之处，则有“文革”狂躁的派性暴动，荒诞不经的大游行，分发糠团的"忆苦思甜"，亲人瘦黄的脸色，小伙伴挥舞的脏手，漫天飞动的夏虫，与漫无边际水上的“东洋草”。
“摇摇船”的记忆中都显动着父母苦难的影子，他们褴褛贫苦的单色衣装，至今依然让我深感切肤之痛。他们虽然不是住在“摇摇船”上，却像是与我记忆的“摇摇船”，一起摇动在过去的时光里。那些贫穷的年代，父母未老先衰，那些几乎没有笑声的日子，没有童言欢语的岁月，满是冬天的冷，成为我记忆中全部故事的氛围。“摇摇船”连着我那个时代的伤感，落寞，无奈的生活困境，我熟悉《林家铺子》影片最后的一幕：一只船慢慢消失在浓雾之中，那便是我记忆里可以复原的贫困与荒唐的时代。
这小小的“摇摇船”，载着那么多的人，和事，载着我出生地的古宅——古镇新市寺前弄2号，一直在我记忆的水面上颠簸风行。小小的船体沉重，河水几乎快漫入船沿档板，一种惊险无时不刻波及到我内心的情绪。这艘“摇摇船”时隐时现，在古镇新市的西河口，在新市西郊与南郊的漾溪之上，天空有火球般巨大夕阳燃烧着天空，“摇摇船”在灿烂霞光里晃荡着划行，我看见水面上，涟漪出像年轮一样的一圈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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