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叔叔写信
前阵子参加过一个家书征文比赛,作为评委,很快就失去了点评的兴致。
原本最亲切、最朴素、最自然的一种文体,被现在的年轻人写成了公文,写成了抒情诗,可惜,就是见不到一个情字。
我问他们现在还写信吗,他们说,写的,会用手机写短信、发微信。我只好勉强地点点头。
书信是我接触最早的文体,好像刚刚会造句,父母亲便要求我给叔叔、舅舅写信。
开始的时候是母亲要求我给舅舅写信,母亲不识字,但是,她一直在强调,养了那么多识字的儿子,一年到头总该给舅舅写几封信的。
舅舅当时在老家的供销社工作,据说,舅舅每每收到我们的信,都要在他的同事面前炫耀一番,我某某外甥已经会给我写信了。
母亲好像看见过舅舅得意的样子,所以,每次催促我给舅舅写信时,都声情并茂地学者舅舅显摆的样子。
开始的时候,我哪会写信呢?基本是母亲说一句,我就写一句。母亲说的是方言口语,以我当时小学的文化水平,母亲说的很多话我都写不出来,母亲说的很多字,我都不会写。每每卡壳的时候,我都逼着母亲重说一句话,以便我能写出来。
母亲还是比较好骗的,毕竟她不认识字,我说写信不能说的话,母亲一般都会相信,因为,写字的事她真的不懂。差不多到初中之后,给舅舅写信,我不再需要母亲一句句地说了,只要母亲事先把大概意思告诉我,我就可以很顺畅地写好信,并读给母亲听后,母亲满意了,她就会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解开手绢后,从里面捡出8分钱给我,让我去码头的邮电所里寄出。
读高中的时候,我开始给村里的邻居家写信了。
据说,以前村里的高小毕业生代人写封信,主家还会给他两个鸡蛋作为补偿的。我给人代写信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这个“传统”,那时候,村里有了外出当兵、工作的人,还有在校的大学生。
年轻的我,写信的时候老有恶作剧的心理,那一瞬间,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那些出门在外人的父母,以他们的口气训导这些当时我眼里非常了不起的人,心里顿时升出一股莫名的自豪感。当然,不以这样的口吻写也不行,因为,写完后,我要以他们的语气把信读出来的。
写信最多的人还是我的叔叔,他在北京工作。叔叔是当兵出去的,文化水平不高,他能写信的能力估计也是后来在部队和地方工作时练习的。叔叔回信里经常有错别字,这些错别字还是非常常见的字。
那时候,逢年过节前,父亲都会让我给叔叔写封信,内容其实都差不多,一者是表示对叔叔的思念,再者就是要求叔叔回家过节。这样的信,在每年的过年前都成了范式。问叔叔是否回家过年,每年的理由都是不一样的,如今年大丰收了,今年家里养了好多鸡鸭,今年家里养了年猪,今年家里盖了新房子。等等。
印象中,叔叔从来没有在老家过春节,叔叔从来没有带婶婶回过我们老家。叔叔偶尔地也回老家探亲,不过都是在平时,几年一次。
一直以为叔叔不是恋家的人,不然怎么不惦记着回老家呢。叔叔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回老家相对于别人更容易一些。他当乘警所在的列车要么走武汉,要么走南京,这两个城市到我家,坐船都是一天的行程。
上大学之后见到叔叔,他跟我说了心里话,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因为回不起家。那时候他们收入很低,一个月几十块钱,扣除吃喝开销,一个月剩不了几个,假如回家探亲一次,几个月的积蓄就全部花完了,他当时毕竟也是一家之主。
再后来,我知道了,叔叔辈的人回家探亲的很少,我有同事的叔叔、舅舅,十几年不回家探亲的大有人在,即使老家还有父母,他们因为经济原因,只好狠心不见。
也是的,回家探亲一次的钱,可以供养家乡的父母亲几个月呢。
我到广州工作后,还给叔叔写过信。写了好几封,差不多一年后,我才收到叔叔的回信,他的信写得很短,大意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拿不了笔写信。
我理解叔叔的处境,那以后,我给叔叔写信更勤了,为了不给叔叔增加负担,每封信的最后一句话我都写上“可以不用回复!勿念。”
叔叔真的再也没有给我回信,因为,我大学毕业两年之后,突然接到叔叔的噩耗,他因为脑溢血走了。我给叔叔办后事的时候,看见他的桌子抽屉里,还摆放着我写给他的信。
再后来,我也不怎么写信了。这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了写信的人,更重要的是,通讯已经发达起来了,有空的时候,打个电话,能听到远方亲人的声音,这比写信便捷多了。
慢慢地,我不再写信,甚至忘记写信了。
年关近了,不断地接到哥哥姐姐的电话,他们知道我春节不回家,可他们还是要打电话问问。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著作6部,累计出版20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1部):《一车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安庆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