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仁尼琴诺奖演讲:“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
以下为索尔仁尼琴所发表的演讲精华版:
这是一个对于作家来说,一生仅有一次机会登上的讲台。而我为了登上这个宣讲诺贝尔奖获奖演说的讲台,并不仅仅是只是登了三四级临时搭建的台阶,而是足足登了几百级台阶,甚至是几千级的台阶;
在这些从黑暗与寒冷之中延伸出来的——不屈、险峻、冻结的台阶中,我幸存了下来,但其他比我更有天赋,更坚强的人,却死去了。
我本人在中央劳改营的“群岛”里遇见过他们当中的一些人,那些已经享有文名的人,落入劳改营的深渊,起码还被人所知,但又有多少从未被认出过,从未在公开场合被提及过一次的人?
整个民族的文学都留存在那儿,湮没无闻,不仅没有坟墓,而且甚至没有贴身衣裤,赤裸着,脚趾上贴着号码。
俄国劳改营
我今天站在了这里。我只能低下头,好让其它足以获奖却不幸丧生者,能在我的前头来到这个地方。当我站在这儿,我有义务推测他们,把他们想说的话表达出来,就是我今天所作的演讲的内容。
一个人,只要不是被催眠,他的动机、价值标准、行动和目的,都是被他个人和群体的生活经历所决定的。
俄国有句谚语:“别相信你兄弟说的话,要相信你自己的斜眼”,这就是理解我们周围的世界以及行为最可靠的基础。
但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突然人类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体——满怀希望却又危险的成为一体。
人类变成了一体,既不是通过一只单独的眼睛,也不是通过一种共同的民族语言,而是通过国际广播和印刷,越过一切障碍变成了一体。
索尔仁尼琴通过广播发表演讲
在世界各地,人们把自己辛辛苦苦“学习”的价值应用在事件上,自信地判断着整个世界。只要距离我们足够远,只要今时今刻并不威胁着要侵入我们的门口,哪怕他在发出呻吟,发出压抑的呼喊,生命由此毁灭,即使由此带来几百万牺牲者,我们都会认为,这是完全可以忍受的。
如果一个社会,同时面临着六个、四个或者甚至两个价值标准,那么人类是很难同时存在的:我们将被的这种不一致的节奏扯开。
正如一个世界不可能存在有两颗心脏的人,多个价值标准的我们,也将不能够在一个地球上肩并肩地生活着。
我们的世界,被贪婪、嫉妒、缺乏控制、相互的敌意这些穴居时代的情感,撕得四分五裂,这些情感又顺便拣起了诸如阶级斗争、种族冲突、群众斗争、工会争端之类体面的假名。
从外部来看,西方社会正逐渐变得动荡不安,甚至崩溃。暴力正在厚颜无耻地和胜利地阔步跨过整个世界,世界正在被那厚颜无耻的信念淹没,那信念就是:权力无所不能,正义一无所成。
而且它们可能会获得完全的成功,因为年轻人从未经历过多年的个人苦难,他们正在兴高采烈地重复着我们十九世纪的错误,却又误以为他们是在发现某种新的东西。
慕尼黑的幽灵决非已退却到过去,面对着一种突然复活的无耻暴行的猛烈进攻,胆怯的文明除了让步之外,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用来进行反抗。
1946年1月10日,第一届联合国大会召开
二十五年以前,抱着人类的伟大希望,联合国组织诞生了。可叹的是,在一个不道德的世界里,这个组织也变得不道德了。它不是一个联合国组织,而是一个所有的政府平起平坐的联合政府组织;在那些政府当中,有些是自由选举的,有些是用暴力强加上的,有些是用武器夺取的。在这样一国一票平起平坐的伟大的组织中,平民百姓单独的呻吟、尖叫和恳求,是根本不足挂齿的。
当世界处于可能毁灭的边缘,那么作家在这个残忍的、有力的、分裂的世界的地位和作用又是什么呢?尽管,我们也退却,认为善良不可动摇,真理不可分割,却又丧失信心,而只是将世界给予我们的辛酸,作超然的观摩。
但作家并不是这个时代里超然的法官,而是他祖国里他的同胞所做的一切邪恶行径的同谋:
如果他祖国的军队,用鲜血淹没了一个外国首都的柏油马路,那么褐色的污点也就永远掴在作家的脸上;
如果在一个致命的夜晚,他们把那个信任他人的朋友闷死在睡眠中,那么作家的手掌就带有那条绳子上留下的伤痕;
如果他的年轻的公民伙伴活泼地宣称,堕落比诚实的工作优越,如果他们沉溺于毒品或扣押人质之中而不能自拔,那么他们的臭气,也就与作家的呼吸混合在一起。
我们能轻率地宣称,我们对当前世界的创伤不负责任吗?
▍暴力不能孤零零地生存
尽管怀有偏见的人民和政党,被灌输以种种思想和信仰,但我却相信,在人类的这些烦恼的时刻里,世界文学有帮助人类的力量,有看清人类的真相的力量。
世界文学有力量将浓缩了的经验从一个国家传送到另一个国家,这样我们也就不再分裂和惶惑,不同的价值标准也就有可能得以取得一致,一个国家能正确而概括地学习另一个国家真正的历史,这样一来它也就得以不再重复那些相同的残酷的错误。
我们不要忘记,暴力并不是孤零零地生存的,而且它也不能够孤零零地生存:它必然与虚假交织在一起。在它们之间有着最亲密的、最深刻的自然结合。暴力在虚假中找到了它的唯一的避难所,虚假在暴力中找到了它的唯一的支持。
暴力和虚假宣传,是希特勒夺取政权的有效手段
凡是曾经把暴力当作他的方式来欢呼的人,就必然无情地把虚假选作他的原则。
暴力并非总是公开使喉咙窒息,也并不是必然使喉咙窒息,更为经常的是,它只要求其臣民发誓忠于虚假,只要求其臣民在虚假上共谋。
而一个纯朴而又勇敢的人,所采取的简单的一步就是不参与虚假,就是不支持虚假的行动!在与虚假进行斗争中,文学过去总是取得胜利,而且现在也总是取得胜利!
在这个世界上虚假能够抵御许多东西,但就是不切实际能抵御文学。
而且一旦虚假被驱散,那么赤裸裸的暴力就会立即显露出它的一切丑恶——暴力也将变得老朽、衰亡。
我的朋友们,我之所以相信,我们能够在世界的白热的时刻帮助世界,其原因也就在此。而这并不是靠着为不拥有武器制造借口,不是靠着使我们自己沉溺于一种轻浮的生活——而是靠的是参战!
在俄语中有关真理的格言是被人们所深爱的,它们稳定地、有时又是引人注目地表达了俄罗斯民族严酷的经验,那就是:
“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
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既违反质量守恒,又违反能量守恒原理的怪念头上,我为我本人的行动,也为我对整个世界的作家的呼吁找到了基础。
景凯旋老师曾说:“如果有人问我,谁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索尔仁尼琴。”
可以说,索翁的创作是记忆的文学,或见证的文学。为了这一点,为了那些生者和死者,索氏决心把看到与想到的一切写出来,以强烈的使命感创作出一部部传世之作。
而索翁交出的成果正是两部不朽的名著——前者即流亡前所写,令索尔仁尼琴名扬全球的《古拉格群岛》;而后者则为他流亡期间写就,倾注了一生思考与生命之火的作品《红轮》。
就重要性而言,索尔仁尼琴自己也曾多次表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并非《群岛》,而是这部《红轮》。
为此,先知书店特别推荐《红轮》,这套书:
●“20世纪俄罗斯版的史记”:本书对“苏联这一体制何以产生在这片土地上”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因此被称为“20世纪俄罗斯版的史记”。然而,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其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比史记更重要,更直接。因为,它描写的那段历史距今并不遥远,而我们依然生活他的延长线上。
●题材特殊:苏联的崛起与崩溃,堪称整个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历史事件,其中有无数的经验教训有待反思。但尽管读者的需求很大,现实却是类似《红轮》这样深刻的书,无论新、老书的出版和讨论,都已经越来越少。
●经典稀缺:《红轮》中文版共出版三卷、16册,但因为目前已经绝版,网上在售的,都是零散的残卷,并且散落在不同的渠道,即便一卷本的二手书都溢价到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