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
2018年1月6日,微信群里疯狂的转发消防改革的消息,这个消息只有三页纸,是远在北京的局首长的讲话提纲,大概意思是消防转公安警役制,士兵采用警士制。消防职业化提了三、两年了,第一次有方向性文字纰漏,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一时间在各省消防朋友圈成为了热点。
那天晚上,大疆、文杞、老黑我们几个在一起吃火锅,伟哥是中途来的,来的时候已喝了酒,而且有点多了,伟哥不喝白酒,只喝红酒,但就这样也感觉处于兴奋状。伟哥进门就指着老黑骂,骂的我们大家莫名其妙,大概的意思是老黑最近把伟哥的朋友黑了一把。骂的老黑低着头,也不辩解,不停的喝酒,脸红一会,白一会,尴尬至极。
伟哥坐在我身边,我故意打断他的怒火问他,马上要改革了,怎么想?伟哥说,努力这么多年,得给自己一个交待、给家人一个交待,反正他家父母、兄长都是警察,他再回去当警察也无所谓。
我说,那个方案是我们内部自己的方案,未必真实,我倒是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转为警察序列,这就不是改革了,因为消防本身就是从警察变成现役的,最大的可能是国家成立大救援部门,综合各方救援力量,这样才对今后的灾害救援有积极的作用,这是发展的趋势。
伟哥说,消息都出来了,你还这么嘴硬,该怎么就怎么吧,这辈子就干消防,救人于水火,问心无愧。
我说,我已递交了退役报告,如果不穿军装了,也不再会有军人的荣誉感,军旅生涯到此为止吧。
2018年3月13日,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公布,武警部队跨军地改革转制也随即落地。武警警种部队最终转制划归地方机构明确,原本隶属于武警序列的公安边防部队、公安警卫部队,官兵集体退役后,成建制划归公安机关,其编制为人民警察编制。原隶属于武警序列的公安消防部队、武警森林部队官兵集体退役后,成建制划归新组建的应急管理部,其编制为行政编制。
在这之前,军队转业工作已经开展。也有消息说,消防的干部转业工作会停止,因为那时候干部调整、交流工作已冻结,等待改制转隶的编制方案。
我是在老黑家聊天时,老黑问我,东,你报告打了,能不能退役现在还不一定吧。
我说,转业工作通知在先,军转是中央军委统一安排,这个可能不会停。改革方案公布时间在后,今年的转业工作不会受改革的影响。
老黑说,我把办公室给你准备好,我们一起合作吧!
我说,我不给你打工,你先说说,那天伟哥为什么骂你?
老黑说,去年的时候,你不是说退役后想开一个免费阅读的书吧嘛,当时,正在和三个朋友准备合伙开一个会馆,就建议把你的书放进会馆,提高品位。但是,那三个货黑肚子,没文化,说喝酒的地方摆什么书,装神弄鬼的,就是不同意,所以我就撤资了,这下,这三个货的资金链就断了,前期的房租都付了几十万,装修没钱了,其中有一个怂和伟哥是朋友,就把这事哭述给伟哥了,伟哥就认为我把他的朋友黑了。
老黑这种解释我根本没信,老黑也算是江湖老油条了甚至可以说是江湖老无赖了,被人黑很正常,黑别人也很正常。
2018年4月10日,早上收到的第一个微信就是公安厅现役办的同事留言,内容是:你们的转业命令批下来了。那一刻,心中没有了焦虑,但有了短暂的不舍,毕竟穿了28年的军装,一纸命令就真的要脱下军装了,然后心里突然特别的恬静。
上班时间,进办公室收拾个人物品,我把有用的书用箱子装上,然后又去对面办公室把借给战训处的业务书要回来。
内勤问我,参谋长,你家那么多书,你还要这些书干什么?
我笑着说,这些书都是我在孔夫子旧书网和淘宝上订的,有的印量不足千本,以前靠这些书撑门面混饭,以后要靠这些书的独门秘籍糊口,干了一辈消防,情怀还有,根不能断。
清理完办公室,打扫干净向管理处转交,从此不再有免费的午餐了。
回家,给儿子说,爸爸下岗了。
儿子大乐,然后说,爸爸再不用出差、加班、战备了,今年暑假我们全家可以去内陆玩了。
退役后,我跟烂菜、小号先去南疆游荡了几天,这次游荡,我们命名为“三只流浪狗,狗眼看天下”。
烂菜是陪我去的,烂菜现在是一家大型私企在新疆的代理,收入尚可。女儿考上西南交大后,烂菜俩口子现在主要奋斗目标是挣钱,在成都买房。
但烂菜挣钱的速度总也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而且差距越来越大。小号跟我俩去逛,是去寻找商机,小号退役后,尽然考过了注册消防工程师,这个考试也许是史上通过率最低的,首次考试全疆数千人报名,只通过了26人,其中在消防部队工作的就三、两个,小号是其中一个。小号也想努力挣钱,不是现在退役金不够养家,而是小号为响应国家号召,要了个二胎,儿子要上大学了,女儿刚出生,压力山大。
在南疆,我找到了李伟B,那天晚饭后,李伟B在我的房间,我们聊到了凌晨5点,李伟B讲了他的很多故事。
李伟B出生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农三师某团场,父、母是当年的支边青年还是自流来疆,不知道。那里风沙大,夏天气候炎热,干旱少雨,春秋两季常伴有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李伟B出生的团场主要种棉花,口粮是团场自己种的小麦和玉米,少有蔬菜和肉食,李伟B读书的年代,白菜、土豆这类冬菜都得从一千公里外的焉耆县拉。
兵团的孩子学习都用功,就如同腾格里沙漠边缘长大的学孔一样,努力学习只是为了逃离家乡。
军校毕业前,李伟B用攒下来的钱买了两条红梅烟,去见了当年他当兵服役时所在高昌支队的领导,领导答应把他要回来。分配前,我们在石城参加大比武的时候,李伟B的行李都让原支队带了回去,但是毕业分配时,李伟B没有留在高昌,因为文杞家找人顶了他,李伟B回到了家乡所在地喀什地区。
好在从农工的孩子变成军官了,喀什毕竟是新疆第二大城市,要比他们的团场好上百倍,之后又娶了一个能干的媳妇,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那年,李伟B因“一机两用”事件离开部队后,开始了他的创业生涯。
李伟B祖籍河南。在部队时就常和河南商会的哥们凑场子喝酒,退役后,商会会长就打电话给李伟B说过去谈谈。李伟B就去了,会长的意思是让李伟B当商会办公室主任,月薪3000元。李伟B就说,他好歹是副团职,当个副会长行不行?会长就说,要当副会长每年给商会要交一万二的会费,没工资,于是,李伟B就当了副会长。
李伟B说,当时真实的想法就当了商会副会长就可能认识很多商会内各行业的河南籍领军人物,这样可能对他生意上有所帮助。
就这样,当副会长一个月后,商会活动,喀什商会的成员都到齐聚餐。李伟B就从会长那里要了人员名单,这才发现,河南商会的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做和田玉生意的。而李伟B想着多认识些搞建筑的、搞开发的,这样他可以找到商机。
于是,聚会后第二天,李伟B就去找了会长,说这个副会长不当了,也说了自己的想法。会长好言拒绝了李伟B,并告诉李伟B,喀什的机会来了,国家要把喀什作为经济特区来建设,是国家的西出口,以后来自瓜达尔港的海鲜要从这里运往内陆,喀什大开发的步伐已启动了,河南商人精明,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再等等,大量各行各业的河南商人会来投资的。
就这样,李伟B当了三年的河南商会副会长,期间也确实认识了一些能帮忙的朋友。四年前的那次同学聚会,李伟B就开着一辆丰田FJ沙漠越野车来的。而文杞糟蹋李伟B早上起来就背着尿素袋子去商贸城批发小商品那其实是我们毕业那年的事。
李伟B这几年,其实在北疆修公路也做消防工程。我问李伟B,现在家产有没有一千万,李伟B说,固定资产有,但永远见不到现钱,钱都在工程里滚,现在结帐也难,有点钱就赶快投出去,不然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借钱不还的亲戚朋友。
李伟B是和林宇是一同分来喀什的,这两货家都是兵团的,而且离得很近。
我就问林宇这几年在干什么?
李伟B说,那年他们是一起退役的。后来,李伟B没当商会的办公室主任,会长就说,你那个战友,就是黑黑傻傻那个,为人实诚,喝酒爽快,也是河南人叫林啥的,不行,你问问他在干什么,愿不愿来当办公室主任。
李伟B说,其实林宇一点不实在,当年我们读军校时,每年放假回家要报销路费,他直接写的从乌鲁木齐长途到巴楚,而林宇都是写的从乌鲁木齐到喀什,再到巴楚,反正学校会计也不知道巴楚在哪?就这样多拿好多差费呢,当年的津贴才不到百元。
我说,这是穷日子过惯了,其实林宇也就是小聪明贪点小便宜而已,大智慧上根本不像河南人。
我说,那年我在总队当处长,林宇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是直接打到办公室的。我接电话,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处长,有一个事请示一下您,然后按条令规定先报自己职务,然后报自己的姓名。我就说了句,你是不是有病呀,然后就挂了电话。隔了几十秒,电话又响了,我接,这回林宇用嬉皮笑脸的口腔给我说,东子,领导安排了一个事,知道我俩是同学,让我找你给我们支队解决几台电脑。之后,再没有与林宇有过接触,倒是小号说过,有一次他去喀什,知道林宇在家,就给他打电话约出来一起吃饭。林宇说,他在县上,赶不回去。小号为此很生气,不就一顿饭钱嘛,何况那时候,烂菜在当副支队长,还轮不上林宇请客呢。
李伟B说,那次会长给他说过后,他就给林宇打了电话,问林宇在干什么?林宇说,在县上棉麻站当消防专干呢,一个月给2700元。李伟B就让他回来,到商会当办公事主任,在家跟前,一个月还能拿3000元。
后来,林宇就去当了办公事主任,主要工作就是聚会、点菜、喝酒的事。
有一次聚会,李伟B没有见到林宇就问会长,林主任怎么没见,会长支支吾吾把话题趟过去了。李伟B就觉得有点蹊跷,事后就问了另一个长驻会的副会长,那副会长就说,你那个战友,愣头青一个,动不动把会长训一通,以为他还是消防支队的副团职的领导呢,所以与会长吵过两次后被开了。
我问,林宇现在干什么呢?
李伟B说,不知道,失联了,几年没见了。
老黑在家乡平原县开了一家酒店,有段时间在家乡和新疆之间飞来飞去,而他主要的业务还是在新疆,老黑老早就给我发出过邀请说他开业时,让我一定要过去,我一直没答应。
开业的前一天,我飞抵曹家堡机场。我是起飞前给渊子说的航班号。渊子在机场接上我,我们向平原县开进,渊子说,老黑的宾馆的家俱是从他那进的,钱没付欠着。
我笑着说,老黑外面欠帐多了,你抓紧,不然这货会赖帐的。
渊子很惊讶的扭头扫了我一眼说,不会吧,东哥。
我说,开好你的车,万事皆有可能。
在路上,渊子说,儿子考上了大学,学校不错,学法律。现在的媳妇怀上了,超了一下,双胞胎,还是龙凤胎。渊子说,他这是在还债呀,重新开始一把,当年在部队,儿子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离婚后,儿子跟着媳妇,也很少见。现在不差钱,儿子的学费他会全承担的。
然后长叹一声说:人这一辈子呀,无非是大闹一场,而后悄然离去。我说,你是把金庸的小说看多了吧!
我没告诉老黑我要去,在车上给老黑打电话说,你发个微信地址,我让朋友给你送几盆花过去。
老黑说,他要高速上迎领导,一会回去。
我没有想到老黑能把产业做那么大,这个宾馆在县城的中心,老黑是最大的股东,投了上千万,另外一个股东是以酒厂为股本入股的,酒店有七层,三层餐饮,四层住宿,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几千平方。
我站在酒店外等着老黑,老黑的林肯大越野出现了,然后老黑从副驾位置上点头哈腰的快速下车,拉开后车门,两位领导模样的人笑哈哈的下车。老黑边介绍边指引着朝酒店大门走。
看到我的一瞬间,老黑愣了一下,然后说,东,你来了,感动的我眼泪要掉出来了。我说,鳄鱼的眼泪吧!
老黑说,真的,然后吸了一下鼻子,回身向那两位领导介绍道,这是我军校同学,最好的朋友,专程从新疆赶来的。然后我礼节性的问好。
我把老黑拉到一边,悄悄的给老黑说,我刚把店里的女服务员瞅了一遍,全是高原红呀,挺让人放心的,你看你请的那几个模特,除了个高之外,都没让人二次回首的欲望,哪找的,绝了,可以和周星驰的喜剧片中的“四大美女”一决上下了。
老黑恨恨的说,都是媳妇挑来的。
那天晚上,向民、平凡、宏斌、海鹏几个人也来了,我们凑在一起。
我说,把正林叫来吧,他不是在县政府工作嘛。
几乎是同时,大家一口否决。我问,为什么?向民说,这货现在酒风不好,逢喝必醉,喝多了满大街唱花儿,几个人都送不回家。我没再啃声。
当年,我们曾豪情万仗,执剑天涯。
我们在老黑的酒店吃饭时,感慨万分,我们一个区队的同学共六十人,去世了两人,失联了几人,毕业24年后,我们都脱下了军装。同学中只有两人升为师职,但都是调离到公安警卫部队后提拔的,在消防上没有一个干到师职。而这两人一个正师,一个副师,也会随着公安现役部队的改革,脱下军装,成为警察,消防转制后留在应急管理部门继续工作的,也只有伟哥一人了。
我们一杯一杯的喝酒,感慨人生的不易。
1978年,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时,我们刚上小学,之后,我们40年中的命运,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40年,我们经历了国家由贫到富的过程,也经历中国消防部队由弱变强的28年,人到中年,我们脱下军装,恰逢中华盛世,我们可以安享和平的荣光,这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长篇非虚构人生纪实《穿军装的岁月》,谨以此书献给脱下军装的消防兵们!点击蓝色字体,进入链接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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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告别军装
二十、飘落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