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秀 |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一)
1987年6月的一个上午,院子里的榆树上已有了蝉鸣,我焦灼地等待着高考预选成绩,单卡录音机里正播放着罗大佑的歌曲:……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叮铃铃,叮铃铃,先是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尔后是一声有磁性的男高音:这是晓立家吗?我急忙走出屋门,看到了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站在院子中央的骄阳下。我马上认出,这是同班同学冯一辛。
只见冯一辛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衫,下穿一条裤线笔直的蓝色长裤,后背已被汗水打湿,戴一副近视镜,有一种玉树临风的气度。听同学说,冯一辛有一位漂亮的裁缝妈妈,所以他是我们班穿着最得体,最时尚的男生。
我急忙把他让进屋里,他进了屋来不及坐下,赶忙告诉说:“田老师(班主任)叫我给你捎信,你预选上了,明天回学校上课”。我高兴得几乎蹦了起来,两周来度日如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喜讯,岂不知,预选考试把九十八名同学中的五十八人淘汰掉了,也就是只有四十人有参加1987年高考的资格!说完这些,冯一辛就离开了。我只顾高兴,没来的及让冯一辛喝口水,也没说声谢谢,冯一辛是骑了十多里土公路给我捎信的!
备战高考的细节已不记得,那一年冯一辛考上了省城一流大学的新闻系,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在全校也很轰动。我只考取了一座师范院校。冯一辛回学校领取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一表人才的他,牵引了许多女同学欣羡的目光。他可是她们心中的男神,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将来冯一辛一定会是一名出色的记者,一定会在大城市发展,一定会前程似锦,大有作为,甚至有好几个大胆的女同学向他表露了爱慕之情!
后来听说,冯一辛在大学中,与胶东的一名白天鹅般的女孩,有一段美丽的恋情,为此,冯一辛还为那女孩写了很多首朦胧诗。
(二)
2007年的7月9日,在县城最豪华的蓝天宾馆大厅里,高中毕业二十年后我们再次相聚。
卡拉OK里播放的仍然是罗大佑的那首《光阴的故事》“……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及褪色的圣诞卡,年轻时为你写下的歌你早已经忘了吧,过去的誓言就像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刻画着多少美丽的诗可终究是一阵烟,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忧郁的旋律混杂着同学间的寒暄在大厅回荡。我第二次遇见了冯一辛,如果不是同学介绍,我根本不会认出站在眼前的人就是昔日的男神。只见眼前的冯一辛头发有些蓬乱,面容苍老憔悴,穿一件灰色的体恤,原来挺拔的身材也有点弯曲,脸色黄白,不知是不是有病。
问起来得知,毕业后,冯一辛没有做记者,而是分在了邻市一个大型国企做宣传工作,那时的国企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单位,一般人没有资格进入。他在邻市一干就是十二年,后来交换调动,回到了本县的国棉厂,仍然做宣传工作,问及回来的原因,他说父母年迈,照顾起来方便。我的孩子此时已上高中,冯一辛的孩子才上小学,他告诉我们,他结婚晚,妻子也是县国棉厂的职工,他还说国棉厂面临倒闭,厂子要改制分流,将来还不知怎样,说起这些时,他的神情有些黯然。中午吃饭时男同学喝了很多酒,冯一辛喝醉了,吐了一地,是开车来的男同学把他送回了他住的小区。做中学教师的我整天忙的陀螺一般,聚会后再没有同冯一辛联系过。
(三)
2011年一个初夏的早晨,大约五点半,我要去学校上早自习,顺手将垃圾带下楼扔掉,来到小区的垃圾池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冯一辛佝偻着背,穿一身脏兮兮的蓝色旧工作服,正在垃圾池里挑拣着垃圾,他神情很专注,根本没有发现尴尬地站在一旁的我,此时的他更显苍老衰微,我没有勇气惊扰他,悄悄地退了回来……
有知情的同学告诉我,冯一辛下岗了,拿着微薄的工资,近几年一直靠捡垃圾生活,他白天几乎不出门,怕遇见熟人,早晚间去各个小区的垃圾池捡垃圾,曾有发达了的同学想对他施以援手,被他谢绝了,他认为这是对他人格的歧视与侮辱,他索性换掉了手机号,不与任何同学朋友联系了!
(四)
十天前,在县城的南湖桥下漂上了一具五十岁左右的男尸,微信圈中还有公安人员打捞尸体的照片,照片上那蓝色的旧工作服格外醒目,深深地灼痛了我的双眼!微信中并配有这样的文字:一名原国棉厂职工因患抑郁症于三天前走失,今天他的尸体在南湖桥下被发现,警方正联系死者的家属。
是夜,我的梦中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英俊男孩,戴一副近视眼睛,浓眉大眼,手推自行车渐行渐远,伴随他远去的,依稀还有那首熟悉的曲子: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
作者系高唐二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