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楼纵身而下‖文/婧子

从十楼纵身而下

早晨，我只身站在自己人生大厦楼顶护栏之外。望着不远处湛蓝的天空下林立的高楼，它们一幢幢高耸入云，直插云霄，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实它们究竟有多高。灿烂的阳光打在它们华丽的外墙上，散发出迷人的光晕，仿若圣光，明媚、耀眼。

中午，我只身站在自己人生大厦楼顶护栏之外。低头往下看，青草地上，儿童在嬉戏；花园里、田野里，人们忙着浇水、施肥；湖边、河岸上，人们有的钓鱼，有的下棋、有的赏景。无关风雨，那些人总能自得其乐，楼顶隐约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傍晚，我只身站在自己人生大厦楼顶护栏之外。视角时常在上下两个世界来回切换，我时而想奔向上向的未知世界，时而又想去到下向的真实世界。但我知道，它们二者不可共存。

晚上，我只身站在自己人生大厦楼顶护栏之外。望着苍茫的黑幕中陆续点亮的万家灯火，默默告诉自己是时候了，终于鼓足勇气，纵身而下。

当我飘过十楼，透过玻璃窗看见床上沉睡的孩子们，隔壁书房内丈夫还在工作。耳边响起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妈妈，妈妈！今天能送我去上学吗？”我通常会说：好啊！妈妈送你们去上学。丈夫总是很忙，每天都会在书屋待到凌晨两三点。白天，我们各自工作，很少有时间交流。我知道，他是为了这个家，所以，我对他几乎从来不曾抱怨。但是，我的心在对自己说，再等等，等孩子长大也许……

当我飘过九楼，透过玻璃窗看见而立之年的自己坐在电脑桌前聚精会神赶方案，而隔壁房间里老板正和同事们开派对。两相对比，我为自己不值。我，不喜欢嘈杂，凡事尽力，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我喜欢安静，从不勉强，从不附和，哪怕是做样子也不行。这样的我，时常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等上十年也许……

当我飘过八楼，透过玻璃窗看见孤单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她的眼睛不时看向墙上的挂钟，饭厅的餐桌上还备着我平时最爱的饭菜。工作后，我经常加班到很晚，通常会电话告诉她，我要加班，已经在外面吃过饭了，不用等我。我有时是真的在外面吃过了，有时是因为害怕她担心，所以撒了谎。但她总是做好饭，再晚都会等着我回家。被母亲等着的我，时常对自己说：再等等，等我忙过这段时间也许……

当我飘过七楼，透过玻璃窗看见自己坐在咖啡厅里与陌生人相亲，我是那么现实，已经不再憧憬春天，对待爱情、婚姻没有丝毫热情。结婚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份必须向原生家庭出具的答卷所提供的答案，是一份为了给出这次答案而必须承受的后果和责任。我根本不在乎来相亲的男士，到底是圆是扁，是贫是富，是专情还是滥情，只要父母们觉他好就行。这样的我，时常对自己说：再等等，等向父母交了差也许……

当我飘过六楼，透过玻璃窗看见年轻的父母在吵架，青春期的我在隔壁装模作样地看书，门外穿着白衬衣的男孩手捧一朵红色玫瑰正在练习表白。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父母在吵架，我知道初恋的他就在门外，但我不愿开门。我不想面对争吵不休的父母，不想与那男孩从相爱到两看相厌。这样的我，时常对自己说：再等等，等一切都过去也许……

当我飘过五楼，透过玻璃窗看见高中毕业的自己，我拿着志愿表无从下手。理想中的警校，与我擦肩而过。因为家人认为警察的职业太过危险，军检的那天我被锁在家，没能出门。我丢失了的理想，我几乎没怎么挣扎，也许我就是只应声虫。这样的我，对自己说：再等等，等我能离开这里也许……

当我飘过四楼，透过玻璃窗看见自己没日没夜地趴在满江红的试卷上改错题，在那条有着统一标准答案的、并非人人擅长的赛道上，我早已遍体鳞伤，我既期盼着抵达终点，又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抵达。这样的我，时常对自己说：再等等，只要我不断努力也许……

当我飘过三楼，透过玻璃窗看见自己拿着得到老师们表扬的绘画作品给家人们展示，然而他们心口不一。他们嘴里说着好，心里却极不认同。当我告诉家人们，希望将来成为一名

画家时，他们严肃地对我说，学习才是正务，只有学习好，才能当画家。学习不好，将来只能当画匠。其实，我并不清楚画家与画匠有什么区别，也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认为当画家就是比画匠了不起。我很疑惑，搞不清楚学习跟画画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教育使我相信大人永远是对的，于是，我果断放下手中的画笔。这样的我，对自己说：再等等，等我成绩提高了也许……

当我飘过二楼，透过玻璃窗看见自己和朋友们坐在广场的双杠上望星空，同学的外公指着无穷尽的星空，边讲边比划，猎户座、大熊座、小熊座、仙女座，他讲得口沫横飞，同学们争相说自己看见了，我却总是一头雾水。在我眼里，星星还是星星，哪里有什么猎户、大熊、小熊、仙女。这样的我，时常对自己说：再等等，等我看仔细些也许……

当我飘过一楼，透过玻璃窗看见自己痴迷地盯着精美的工笔画的糖盒，那上面讲的是白蛇盗取灵芝仙草救许仙却被许仙遗忘了的故事。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故事在讲什么，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它，只是单纯地喜欢画片，强烈地想要把它们画下来。然而，我终究没能如愿以偿。这样的我，对自己说：再等等，等我多练习也许……

成长的画面一幕幕重现，在接近大地的当儿，我在想：若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像从前那样。然而，我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我认命地闭上双眼，等待着死神降临。等了很久很久，脑子里反复模拟高空坠落的重创，心里默念着下一秒，也许就在下一秒……

啊！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旁是熟睡的老公。我在心里默默感叹，还好那可怕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只有我知道，梦中的一切，都真实的发生过，而且历历在目。过去的岁月，我已经荒废。狭隘、自私、懦弱，让我每天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我不禁自问，难道还要这样痛苦下去？不，我不愿意。

这场真实的梦让我明白，命运的海洋中自己才是生活的舵手。我一刻也不能再等，我要敞开心扉，不再吝惜自我虚荣的羽翼，要勇敢地去爱；勇敢地在残酷的现实中不断磨砺、成长；要用爱和包容完善人格中的病态与缺陷。

我理想中的生活，既不是缥缈地漫步云端，也不是舒适地游戏人间。我只是想要让自己真实而又勇敢地活着，做一个有独立灵魂、人格的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