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二入成都寄居草堂

  从抵达成都到生命的终结,是杜甫最后漂泊的十余年。

  乾元二年(759)岁末,杜甫携家人翻山渡江过栈道一路艰辛地来到成都。“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蜀地与中原迥然不同的风物令杜甫新奇,也有些来得突然而无所适从,“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然而,故土难回,“鸟雀各夜归,中原杳茫茫”,杜甫也唯有宽慰自己安于他乡,“自古有羁旅,我何苦哀伤”。

  全家借住古寺长达数月。好在成都未受战乱侵扰,物产丰美,生活安定。彼时,西川节度使是裴冕。玄宗入蜀令太子李亨阻挡叛军时,裴冕在入朝回长安途中遇到李亨,五次劝进、详述时势,拥立其继位,是肃宗登基的大功臣。无论杜甫与其之前是否有交游,杜甫在凤翔任左拾遗时同朝为官,可谓旧相识。而情谊更深的高适在距离成都不远的彭州(现为成都所辖)任刺史,成都还有杜甫的表弟王十五司马。在这些故旧亲友的资助帮扶下,杜甫在成都浣花溪边建起了日后著名的成都“杜甫草堂”。

  杜甫入蜀前后共七个年头,在成都浣花溪边、梓州(今四川三台县)和夔州(今重庆奉节)筑屋,都取名为草堂。其中,浣花溪边的最大。根据杜诗所知,在这处草堂周围,他种植了百株桃树、百亩修竹、十亩桤树,还有李树、黄梅、松树等。宅基是杜甫的表弟王十五司马赠资,“忧我营茅栋,携钱过野桥。他乡唯表弟,还往莫辞遥”,而那些树木都是杜甫化缘所得。他化缘的方式很独特,善用绝句求助,“以诗代札,乃公戏笔”。“奉乞桃栽一百根,春前为送浣花村”,“江上舍前无此物,幸分苍翠拂波涛”,“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甚至连家里的碗碟都是官员资助,“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有些人许诺了修葺的资费未及时兑现,杜甫也赋诗讨要,“为嗔王录事,不寄草堂赀。昨属愁春雨,能忘欲漏时”。以杜甫的盛名,配以风雅的诗笺,再有达官旧识的背书,草堂的修建可谓战无不胜。

  果竹树木不仅美化环境,亦为杜甫的部分经济来源,加上各路亲友相助,杜甫过了一段和美安定的日子。草堂初具规模后,杜甫即迁入,忙于筑屋、农事,招待客人,与朋友出游,“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入小舟”,和邻里互访,“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享尽天伦之乐,“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

  当然,生活也有波澜。上元二年(761)八月,突起暴风,草堂受到一定程度的毁损,“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暴风之后大雨继来,“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本来就“自经丧乱少睡眠”,彼时更是“长夜沾湿何由彻”。可是在这样湿冷难耐的时刻,杜甫想到的却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并发宏愿,“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就是杜甫的可贵之处。无论自身穷达、无论经宠受辱,内心想到的都是社稷苍生。胸怀的不同是杜甫与其他诗人最大的差别。他可谓千百年来士子的理想代表。

  十二月,严武调任为成都府尹、剑南节度使。严武和杜甫是世交,“武与甫世旧,待遇甚隆”,他随肃宗灵武起兵,一直陪驾左右,曾与杜甫同朝为官,又都被归为房琯一党,年龄虽有差距,但两人情谊甚笃。严武的到来无疑从精神上和物质上都为杜甫的生活增加了亮色。宝应元年(762)四月,玄宗、肃宗相继驾崩,七月,严武被调回朝中。严武在成都的七八个月里,二人往来、酬唱诗文不少,互相激赏。严武入朝时,杜甫一路相送到绵州奉济驿,怀着“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的心情依依惜别。

  岂料剑南兵马使徐知道趁机叛乱,杜甫回不了成都,只能转到梓州——李白出蜀前曾在梓州随赵蕤学习、隐居,四十多年后,杜甫又来到这里。梓州还是陈子昂的故乡。

  叛乱于八月被高适所平,但成都依旧动荡,杜甫将家人接到梓州避乱。靠梓州友人接济,杜甫在梓州住了一年零八个月,修筑梓州的“杜甫草堂”以栖身。大历五年(770),也许是听说杜甫离世的消息,当地官府在草堂后面的空地上建了三间房子,以茅草覆顶,塑了李白、杜甫的像祭祀,这是四川最早的李杜祠。

  杜甫在梓州期间,游历附近名胜山水,写了不少重要的作品。如《寄李十二白二十韵》、《戏为六绝句》等,其中《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被称为杜甫第一“快诗”。广德元年(763)春,听说收复洛阳,杜甫欣喜若狂,“余田园在东京”,八年的战乱结束了,他想“青春作伴好还乡”,但也许是迫于资费困难,或者对政局不明,杜甫却未“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而是继续留住梓州。

  是年八月,房琯病逝阆州。房琯于上元元年八月出任汉州(今广汉)刺史,宝应二年四月被召回朝,走至阆州时病逝。九月初,杜甫听说消息后,赶往阆州吊唁。“酒阑却忆十年事,肠断骊山清路尘”,忆起这些年的战乱遭际,真是不堪回首。杜甫在阆州大约停留了三个月,吊唁后又去拜访了亲朋故旧,还遇到他来蜀地做官的二十四舅、十一舅。对比其他人的安定,或外派做官,或回朝还乡,杜甫感叹自己还是“况我飘蓬无定所,终日戚戚忍羁旅”,“东游西还力实倦,从此将身更何许”。

  十二月中旬收到女儿生病的家信,遂归梓州。几个月后,广德二年(764)春天,杜甫带领全家离开梓州,取道阆州,打算沿嘉陵江出峡北归。在阆州短暂休整期间,杜甫接到了朝廷对他京兆功曹参军的任命。上一年十月,吐蕃借官兵讨伐安史之乱西部无防守,乘虚而入,兵临长安,代宗仓皇出逃,吐蕃洗劫长安。十二月,郭子仪平叛,代宗回到长安。代宗继位后,一方面积极平乱,一方面多起用老臣。故次年春天,朝廷向杜甫发出了任命。

  京兆功曹参军与杜甫所弃的华州功曹参军一样属于正七品下,任职于京兆尹,属于京官。可是这一次杜甫却拒绝了,虽然他一心想北归,也心系政事。拒绝原因不详,也许是他素有“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的大志,不屑于再次担任参军功曹这样的小吏职位,“功曹非复汉萧何”;也许是多年的漂泊急于返家,“天边老人归未得,日暮东临大江哭”、“九度附书向洛阳,十年骨肉无消息”。总之,杜甫准备顺流东下启程回乡。

  恰在此时,听说严武再次出任成都尹及剑南节度使,杜甫喜出望外,“殊方又喜故人来,重镇还须济世才。常怪偏裨终日待,不知旌节隔年回。欲辞巴徼啼莺合,远下荆门去鹢催。身老时危思会面,一生襟抱向谁开。”在房琯墓前最后悼念后,“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杜甫又带领家人回到了成都。毕竟成都有经营多年的草堂,而两京经历战乱、遭遇饥馑后,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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