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桃花

还记得大一那年春天,在狮山上看桃花的情形。

那个春阳煦暖的午后,有清新湿润的风,微微拂着。满山桃花,迎风怒放,洒洒扬扬,热烈而泼辣。虽然视野里,有远远近近、纵纵横横的乱树,阻隔着,遮掩着,却丝毫没能减弱桃花那份挚切和执著——那满眼的深红、浅红,仿佛一面面猎猎飘展的旗帜,满盈着青春和生命激情的旗帜。

记得那时,是别了师大的校徽,昂首挺胸地满山乱走。年少气盛,壮志凌云,心怀里,也实在有些春风得意的骄矜、狂傲和自豪——虽然现在想起,连自己也不免暗笑那种幼稚和天真;然而再想,在那样的年龄,拥有那样一份美丽的渴望和热切,应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更何况,是在那样容易令人感奋的季节,那样容易令人热血沸腾、情难自禁的狮山校园。

桃花绚丽灿烂地开了,又不为人知地谢了。在淡泛的时间之流中,浑然成默无声息的平静。生活,在短暂的激昂亢奋之后,日渐呈现出散漫、平淡的本色。就连那枚灿熠的校徽,也在零乱的课本和纷繁的意绪中,渐渐黯淡,失却了最初的鲜艳光泽。

春天过去了,又是春天。

桃花依然一次次灿烂开放,又一次次默无声息成满地落红。在这春来春去、花开花谢的循环更迭中,我数着日子,捱完了漫长清苦的四年求学生涯,穿过激情的祝福和颂歌,走上讲台,开始了更为漫长、清苦的教书生活。而且一转眼,居然就有了十多年的教龄。红樱桃啊,绿芭蕉。

只是,依然忘不了那年的桃花,忘不了那年看桃花时的心情。

这个平静而清峻的冬夜,我寂寥地坐在桌前。备完课,改完作业,展阅着昔日的学生从远远的狮山,给我寄来的祝福卡片。看着那娟秀的字迹,读着那温馨的话语,心里渐渐盈漾起一种莫可名状的冲动和感怀,一如那年别着校徽,在桃花间穿游漫步时的心情——仿佛是在那一刹那间,我才猛然明白了多年前的感悟和陶醉,明白了那无所顾忌地盛开的桃花:那份坦诚的自信,和不需求证的证明,那种不求赞美,不屑热闹的寂寞和恬静。

生命,是注定要从热闹喧嚣,走向清苦平淡的。这正如窗外的那些桃树,有枝繁叶茂的夏天,就必然有萧瑟寂寥的秋天、冬天。而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往往就在这简单而繁复的变化中,才能得到最完美的体现。

又想起离开狮山时,朋友送我的诗句来:

山坡以及山坡上蜿蜒的脚步声

一阵风似的跑到了

山坡之外

你依然从容地坐着

在山坡绿色的风里

开一朵花为微笑击节

开一树花为寂寞挽歌

有一天

所有的狂热都凋谢了

那些脚步声哗哗抖落的日子

才咂出你深长的意味

诗题为《无果之花》,朋友是要以此来勉励我,应安于教育的落寞、清苦和恬静罢。这么些年了,在校园里的岁月,讲台上的感受,种种甘苦,种种荣辱,我才终于真正“咂”出这深长的意味。心怀里,不禁再次漾满一种幸福陶醉的感觉。

我也因此知道,在熬过了最漫长艰辛的寒冬之后,属于我自己的那一株桃树,将又一次花满枝头,笑迎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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