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融玄作品:不朽
刘融玄,生于00年10月。在《中学语文》《作文周刊》《作文通讯》等刊物发表作品20余篇。写作取材广泛,多源于细节琐事及各类脑洞,乐于转换不同风格,然并不擅长应对考试文体。重视现实生活,对文学与音乐抱有执念,非典型完美主义者。阅读类型不局限,但偏爱冷门作品。生活随性,创作严苛,常有猎奇想法,喜欢尝试新事物。对待师长与死党态度分裂。
不朽
刘融玄
去年冬月,由于户口迁移的相关事宜,我同父亲回了一趟老城区。依稀记得上一次拜访是在几年以前,巧合的是,当时的原因同样是解决一系列的户口问题。因而老城区似乎是一个通往过去的入口,某种隐秘的字符。
罕有人迹,空气干冷得呼不出水雾,多年未修整的路面在冷热交替里裂开皮肉,又被鸡牛粪便草草敷疗。沿街的店铺十有九间闭了正门,侧门拉开一线。有时看到中年女人猛然拉开铁帘,撵出些瓜子果壳和枯黄透的菜叶,然后新贴的春联謋然从中下部撕扯成两截。萧条,颓败,是刚踏入那片陌生故土时的,最初感受。
村委办公楼是栋三层的低矮建筑,与居民楼邻在一起,唯一的差异是所有窗子清一色地装着墨绿的玻璃。铁门下铺洒了一地的红锈,楼道的飞虫和埃土明明灭灭在漏进玻璃的一线光亮里,给人陈朴静谧的美好错觉,尽管从未有过一刻成为真实。工作在这里的人大多徘徊在退休线边缘,这些年里少有人能够离开,也没有新鲜血液涌入。没有年青的生命,也就没有朝气和新生的蓬勃。那里什么都有,饭店、赌场、茶楼,唯独没有学校。办公楼里外都有衔着香烟的人,吞云吐雾中不紧不慢扫一眼来访者手中的“一点心意”,悠悠地掉头坐回桌前。
就是这些现实。反腐倡廉的大军在全国浩浩荡荡地游行,却始终达不到这里。赤裸的潜规则没人不懂,无需他问,是每个人为达成目的都要自觉备好的必要条件。
回程时已近正午,呼啸的大风夹杂灰尘灌入肺部。经过一些无人经营的菜市,父亲没来由地感叹变迁,“现在这里已经不剩多少人了,你看那些茶馆,过了中午就坐着无业却懒惰的闲人,一辈子荒废在这里,不求上进。”
不求上进。我知道了我初入此景就迅速融入的原因,是这些同样的楼屋所发散的讯号,如同动物分泌信息素来集结族群。我出生在冬月,回来在冬月,又因高二时期的低迷凭空生出的归属感而一举击垮所有的抗拒。想到康斯坦丁的《城市》,想到他也曾在某座屋宇下叹息在他的城市虚度和毁掉的那么多年。住宅与街巷映出的影像里,人们寸寸衰老,却无法期待会有什么给固有的生活带来希冀或是生机。经历过太多的必然,已经习惯放弃而将得失附依天命,是风中叶,川中藻,唯有随波逐流。
很难定义叛逆期是个怎样的时段,但在过去几年,我都没能走出一片阴影。晦涩从每条虚掩的门缝里渗透出来,试探起新来者的过往,刚发出第一声就与我共鸣。我不曾生活在这里。我出生在隶属这一地区的高中学校家属区,却从骨子里就沾染上这片土地的混沌和掀不起风浪的郁沉。我用了十六年逃离,试图以光鲜和美誉来洗除的败絮,却终于在我又回到这里时,狼虎般扑向我,不及察觉就已然吞噬殆尽,在胃腔同化为一体。每一次血液的经流带来听不见的呼喊,提醒我:你永远属于这里,你不要忘记。
对老城区的印象一直延续到开春,那方黑色废墟稳稳地筑在脑海里,闭上眼就可以穿行其中。后来突破瓶颈,春节除尘时想到那里,就觉得或许该,郑重地告别。这次是独自骑车去的,在傍晚。霞光暗沉时分抵达连接两方水土的石桥,脚下污染的河水仍在缓慢流淌,带走一些浮萍,又吹来一些浮萍。没有走主道,换在巷陌间穿行,却不是如我预想中的死寂。没有镜子的理发店亮起粉红的暧昧灯光,窸窸窣窣传出女人的声响。车轮前时时蹿过猫狗的黑影,眼瞳幽幽折射青光。赌场飘出笑骂和斥嚎,有人悻悻离场,也有人被捧上高台。仿佛涉足到城市的相反一面,像卡尔维诺书里的城。在这里,欲望淋漓尽致,事物变幻得迅雷不及掩耳。游子和浪人可以一夜暴富,极乐巅峰;纨绔与富贾也面临失势倾家,荡然无存。感官刺激在黑夜里才开始解冻,装点这处成为另一个纸醉金迷的极端。市人追逐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的侥幸,却又想慵懒地消磨余生。古人心向的长存与不朽,无论是垂名青史还是万年遗臭,至少不会成为这里的代名词。
于是再一次发觉自己没能与这块土地剥离。同样惶惶度日,期待不存在的奇迹到来,一次次身处绝境才知道做一点努力回转,周而复始。走出了无望却耽迷幻想,兜兜转转,回到老城区就一切重来。
突然想到我的父母。他们曾在这里,这些巷陌中生活。晨光熹微时进入学校走上讲台,再披洒星辉地载月归来。年轻,热情,一只手电筒就可以在夜路上无所畏惧。这片城区或许从不曾埋没什么,只是温柔消溶在呼吸里,偏执的眼睛仅滤过了恶意。我的父母不会因曾为此地的一员而羞耻,坦荡而平和,只有我还沉浮于与虚荣的战争。其实不必如此厌弃的,接受才能释怀,过去我学不会这点,过去我视一切根植的往事如毒瘤。
因为即使在如此困顿的土地上也传承了古老的戏班,砖石瓦屋里燃着桥那头见不到的熊熊烈火。
入夜才传出婴孩的啼哭,母亲轻拍着哼唱旧时的催眠曲。
桥洞挤着抱团取暖的乞人,桥上的旗帜猎猎地在风中吹响,桥下却间或鸣起鼾声。
年过古稀的老者蹒跚在行道上,拖一小车泥土和幽香,售卖茉莉花。
陈振林点评:
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自己生活过的小地方。那里有着看得见的脏乱,还有小作者内心的不安。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童年的“故乡”,不管长大后的身体漂泊在何方,总是会挂念着这魂牵梦绕的神秘方向。这,是小作者内心真正的美好,也是读者内心深处的美好。
陈振林,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得者,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获得者,“青铜骏马”文学奖获得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作家,上海图书一等奖获奖作家,“中国好故事”获奖作家,“百年百部故事经典”作家,全国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获奖作家,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大奖获奖作家,《北京文学》“重点推出”作家。20多篇小说入选中、高考相关试卷,300多篇(次)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在《北京文学》《小说月刊》等刊物公开发表作品百万字,出版文集《阳光爬满每一天的窗子》《父亲的爱里有片海》等十九部。《读者》《意林》《文苑》《百花园》等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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