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险象环生,慕幕惊魂
小学三年级时,我家搬家到城南,我转学去铁路二小就读。
我父亲的单位每年给铁二小提供大笔赞助费,不然我们去市里最近的小学也要十二华里。后来父亲单位又出钱在家属区附近建了一所小学,我母亲调转工作做了小学校长。小学建起来时,我已经快升中学了,没有享受到一点的便利,只能怨自己生不逢时。
去铁路二小上学,步行要四十五分钟左右。
当时的平齐线、长白线和一条废弃的铁路线刚好构成了一个三角形。平齐是四平到齐齐哈尔,长白是长春到白城。我们先是走到废弃线和长白线交汇处,那个三角形的一角,然后沿着长白线走到和长白公路交汇路口,离开三角,沿着长白公路向北,穿过平齐线路口,再向北,就是铁一中。过了铁一中,就是铁二小。
平齐线的枕木是混凝土的,长白线和废弃线的枕木是木头的。混凝土下铺着的石块都是青灰色有棱角的。木头枕木下铺的石头是驼色的,圆润的。我喜欢木头的枕木,宽,扁,平,踩上去舒服。
小学三年级以下,半天上课。一周上午上学,下一周下午上学。课余除了学校有体操队,或者老师带我们学少年长拳学书法游泳滑冰练习舞蹈读长篇小说之外,没有任何校外辅导班和特长班,家长们就由着孩子们野蛮生长。
这条求学之路上险象环生,常有惊魂夺魄之事发生。
早上六点三十五分,白城开往长春的绿皮火车从三角地经过。它一开过去,我们就跳上火车道,踩着枕木一路打打闹闹,蹦蹦跳跳奔向学校。
夏天火车车窗开着,有人把啃过的苞米棒子撇出来,狠狠砸到我头上,骇得我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疾驰而过的火车里,爆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长白线下,三角地外,在一个夏天发现了一具十四岁少年的尸体。野狗将他剖肠破肚,加之苍蝇生蛆,惨不忍睹。我们远远望见,早已魂飞魄散。
整整一个月,大家改走了路线。上学放学,都是沿着废弃线绕开走。
三角地里,经常有弃婴。弃婴有时活着,更多的时候是死的。有一天,放学的孩子们围着一个捡破烂的老头,看他用捡破烂的铁钩子,钩开小花被,再钩开死婴粉色的小衣服。孩子们吵吵着:“是女婴,是女婴!”婴儿已经冻得硬邦邦的,淡黄的头发稀不楞登的。我又害怕又难过,没走坚持看到最后。
偶尔,会有一个衣着破旧头发凌乱的男子,在我们女孩子经过时,祈求大家看他脱下裤子,看他身体某个坚硬的部分。我们一个个吓得哇哇大哭,同时大骂流氓,然后飞跑回家。
一次我被老师留在学校练习跳舞,同伴们早早走了,我独自回家。长白线上车次不仅少,还都是固定的,所以我们踩着枕木走路已经成了习惯。那天我低头在枕木上走,想着心事。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开来了一辆火车头。我只来得及在最后半秒钟闪开身,那车头就擦着我的头发、肩膀和裙裾开了过去。火车大声呼啸着,我还是听见了火车司机愤怒地骂我,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了。
火车头远去好久,我才回过神来,理理衣服,走回家。这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父母也不知道,因为说了除了换来一顿骂,得不到任何好处。但是捡了一条命,还是后怕,太险了。很多年过去,那一刻的惊悚仍如在目前。
班上一个姓钱的同学,学铁道游击队扒火车,另外的同学眼睁睁看着他摔得粉身碎骨。他们也说,那一刻怎么也忘不掉。
上中学后,开始骑自行车。因为个子小,骑大人的二八自行车,经常因为下不来摔得鼻青脸肿。被大马车从腿上轧过去,也只是起来扑撸扑撸身上的土,骑上车子上学去,不然就迟到了,哪有时间顾影自怜?
平齐线火车道口有栏杆,长白线道口无人看守。一天早上我急着赶路,在火车就要开过来,栏杆将落未落时试图骑过去。结果栏杆擦着我的额头哐当一声落了下来,身后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一个大包瞬间凸起在我脑门上,大包的中心是一个不断流出鲜血的伤口。我顶着这个大包面不改色上学去,好像一个英雄。
现在,我经常往返长白线。高铁将绿皮火车的九个小时缩短为两个半小时,铁轨是复线,马路宽得像操场,路口建起了立交桥。宝宝们上学放学,都有父母爷爷奶奶接送。往日幕幕惊魂,今天听来仿佛是遥远的故事。
而我的青春年少啊,就包裹在那故事里。你没有走过那条路,就不能体会路上的一切。要越过甜蜜多汁的果肉,我们才能抵达它种子的核心。记忆的大树枝繁叶茂,它的清荫却化作悠长岁月里无限的感慨和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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