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楼魅影(二)
小说连载:Q货别传(十五)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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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在顶楼琢磨。
虽足以四望,春色正灿,然其兴不在景。顶楼女墙垛口绿苔厚腻,正被爬山虎占领,乌黑老城砖砌筑严密,并无通透缝隙孔洞。赵家,至尊皇家,世之上国,藏宝天下。此墙厚实若此,里面藏一两个玉匣宝箱也未可知,至于金锭、银锭、银元、铜钱之类,更大有可能。婆子铜簪竹签探之、抠之,但有陈旧土灰松动,则心花怒放,兴奋莫名。或许某天,机缘巧合之时,某块老砖机关触动,芝麻开门,打开藏宝壁厨呢。
婆子满怀期待,兴味盎然。听到哈巴叫了五声,晓得有人上了四楼,遂把头簪插回发髻,竹签扎进墙缝,一把小铁锤,直接揣进怀里,然后,椅子拖至靠墙,坐下纳鞋底。她手劲够大,寸多长钢针扎进半寸厚千层底,套中指上的顶针一发力,整根针顷刻扎透,拇指和食指用力拈提,悠长索线拉出鞋底,发出钢丝般啸音。散人露头上来,她正持针擦过鬓角,以沾发油,增强针尖锐利和润滑度。
散人没招呼婆子,婆子也不答理散人。几十年了,他俩见面一如既往,自然默契,无话可说。
仲春气候,阴雨天气,高处的风依然寒凉,却并不太冷,爬几层楼,便起燥热,散人脱了外套,挽手臂上,他沿女墙了望远景,呼吸新鲜空气,审视女墙、垛口,抚之触之,觉着一座城、一幢楼的苍桑,也想着些家族、人事的善恶,那些老资格的苔藓,正如耄耋老人的皱纹或者白发,是时代见证,时光包浆。墙面新的孔眼、裂缝、划痕是有的,但砖缝陈旧,不透纤毫。比起人的应时因事而变,这大院、这哨楼,也是一样的随波逐流,经久耐磨。
当下乃绿植发力旺季,哨楼上,四围目之所及,树木参天,花草繁盛,路边墙边绿荫掩映,繁花似锦,尤爬山虎即將用绿得发亮的绿叶包裹整幢哨楼。昨夜小雨滋润,翠叶鲜花沾雨滴露,近绿远绿,点缀红白黄紫多色牵牛花、木槿花、三角梅、白兰花,这天造地设的自然环境比复杂人气氤氲的俗套大度多了,宜人多了。
散人于是生些感慨。活着,像一棵树、一株草、一种花自立于自然天地,四时八节尽情吸纳、施放,多好。他于是动情于四维春色,又纠心于人间万象。相比而言,自然之可亲可敬,人之可鄙可笑,实在是困顿难言,无以名状。
走到婆子身边,他绕过去,伫立许久,某个与墙体颜色不谐的点引起他的注意,他伸手从婆子身后墙缝里抽出了那根筷子长短的竹签,举到眼前。这竹签小指盖宽窄,很薄,却钢钎般光滑锋利,弹性柔韧,厚有包浆,耀着冷光,实在是难得的掏洞扒缝神器。
散人正仔细端详这片竹签,那Q货端一圈圈盘绕的绳子、结扣,闷声不响,从楼梯口露头,站定。四目相对,Q货朝他傻笑,他朝Q货上下刷几眼,朝他扬一扬手中的竹签。
散人:认识吗?
Q货:钥匙。嘿嘿!钥匙。
Q货回身下楼。婆子仍自顾纳鞋底,似乎这楼上什么都不曾发生,散人就是影子、空气,甚至鬼魂,压根就没出现过。
一声果断的脆响,散人折断竹签,两截;再一响,四截;再折,单手难折,散人双手发力,已是折不动了。别说折断,四重竹签,钢条般坚韧,折弯都难,只堪一支支再折。终成一把碎片。散人将碎片随手抛下哨楼。追视之,片片竹签,风中翻转飘落,冷光闪闪,寂然落地。
散人:这墙挡过枪炮的!
言毕,散人披上外套,下楼,哈巴在楼下发几声吠,那是又有人来的意思。
谁呢?婆子无法猜测。哨楼最近不清静,似是Q货惹动马蜂窝了,又是美刀,又是印把子的,两样好东西,都是敏感物事。
婆子心里话:赵家人也好,散人也罢,这Q货也在其中,管你是甚人,任你贴甚漂亮标签,喊哪样高大上口号,费尽心机,脸红耳赤,说来说去,争来抢去的,也就这两样,满足的,无非是上、下两头:上头:嘴巴、眼睛的快感,下头,那条至死不老实的恶虫和到死填不满的黑洞。
未城、赵家、赵家大院、哨楼,几百上千年,男男女女,整来整去,折腾来折腾去,围绕这两样,也就台上、桌上、床上蹦跶,穿上衣服像人,脱了衣服禽兽不如,甭给老子充大尾巴狼。
在那颗稀发花白头颅消失在楼梯口时,婆子住了手,站起来,心思左右摇摆,难以笃定。散人的话引发她的狐疑和联想。关于赵家大院院墙,哨楼墙,战争也好,匪患也罢,确实曾屡遭枪炮攻击,偶有硬伤,却终因"这两样"而无甚大碍。仔细看,墙上、楼头枪眼炮缺依稀可见,小孩子偶在楼下墙上抠出弹头也不稀罕。
她困惑:散人这话,几个意思呢?用竹签不行要用钢钎?手工不行要用炸药放炮?
王八蛋,从小爱信口雌黄、扯是绊非,未城出名的吹牛卖乖之徒,一张逼嘴惯会无中生有,故作高深,以为这未城就他聪明。嗤!不过赵家一条会写字的公狗而已。
婆子朝散人背影猛地"啐"一口,继续自己手上的针线活儿。但散人闲言,终究还是扰乱了她的思绪,使她再也无法安心纳鞋底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