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专刊 || 孙鹏：想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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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父亲
文 | 孙鹏（陕西商洛）
父亲离开我们快三年。可三年对于人生的长河来说，是不屑一顾，何其短暂的，而我却觉得这三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就像一个无底的洞，只有开始而没有尽头。也就是说，在我心里，从父亲离去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无望的深渊中。和父亲从此就天各一方，永无相见了。
从十八岁参加工作开始，基本上一直都是在外地生活居住，很少和父母在一起，只是在节假日才赶回老家去看看他们。有时候几个月，甚至半年也回去不了一次，但那时却不觉得怎么想念父亲，因为在心里，父亲一直在那里，在叫老家的那个地方等着，等着儿女们偶尔回去看望他们，以消解想念之情。即使不能回去，一个电话，就能听到那个在一天天苍老中等待着儿女的声音，心里就会满满的。现在却不同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百天，我却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父亲，因为我知道这种想念没有尽头，无法消解。
想念着父亲，就努力的到记忆里去追寻父亲的影子。我是在父亲24岁时走进他的生命的，而父亲是什么时候走进我的生命的呢？我的记忆力可以说是相当的好，可我童年的记忆里却怎么也找不到父亲的影子。那时作为农村少有的几个初中生，父亲把他的青春投入到了社会主义建设中，先是参加“社教”工作队，再是去乡里的合作社当营业员，后来是到外乡去做民办教师，一天到晚风风火火忙着他的“革命事业”，很少呆在家里。
从生下来开始我就在母亲和奶奶的臂弯里慢慢成长着。对于父亲的记忆，应该是从我开始上小学，从父亲由民办教师变成村干部开始的。现在无法说清是因为上学后我对往事有了更深刻的记忆才留住了父亲往昔的影子，还是父亲回归土地后在家里时间多了的缘故，总之，我对有关父亲的所有记忆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那时候父亲已经迈入了而立之年，已经有了我们兄妹四个，爷爷奶奶也已暮年，一个八口大家庭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上，这一时期成了父亲最辛苦，最不易的人生阶段。我记得那时候农村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父亲作为村干部，既要忙村子里的事情，也要忙自家地里的农活和家里的琐琐碎碎，一天到晚没有闲的时候。那时候的父亲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天不明就起来忙地里的农活，吃过早饭就去忙村里的事情，下午再干完地里的活计，晚上还要去给村民调解纠纷，总是忙忙碌碌的。那时候父亲在我眼里就像一座大山，会永远屹立在那里，不会坍塌，也不会消失，是我们全家的永恒靠山。
想念父亲，不是想念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最想念的是他曾经用行动给予我们的无形财富。父亲一生清贫如洗，没有给儿女留下一分钱存款，只有几间可以栖身的大瓦房，可他留给我们兄妹的财富却是无价的，是多少金钱也无法买到的。父亲当了四十多年的农民，也当了将近四十多年的村干部。他当农民勤勤恳恳，不畏劳碌，靠着自己的双手养家糊口。
记得那时土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由于父亲是村干部，分给我们家的都是别人不要的梢子地或者比较远的坡地。种地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农夫，总是带着全家用汗水去浇灌收成。当时分给我们家的有一块地是远沟口的石渣地，土层十分瘠薄，长出来的庄稼就像得了病似的，总是病怏怏的，收成还不到别人家的一半。为了提高收成让全家人吃饱，那年冬天他带着全家用了整整一个冬季，把那块一亩多地齐齐淘了一遍，把下面的僵石淘出来，再把翻起的土平整开，使石渣地变成了沃田，一下子就解决了全家吃饭的粮食问题。
那个冬天，全家人的双手都磨出了许多血泡，连我们孩子也不例外。那个寒假我们天不明就跟着父亲去地里捡翻出来的石块，把它们搬到河边去。那时候跟在父亲的屁沟后面，父亲高高的扬起嬐罚腰杆不停的伸直弯曲着，一会把嫳炒料蛱欤一会把嬵哟滔虻兀一浪一浪土层被翻开来，一块一块石头被刨出来，我们便飞快的抱起刨出的石块向河边跑去。父亲就像将军，他手里的嬐肪拖裾匠∩系牧钇欤他指向那里，我们就英勇的把可恶的僵石消灭在那里。
第二年当这块曾经贫瘠的土地上终于长出了和别人家地里一样茁壮的庄稼时，我们全家兴奋骄傲的面孔就像打了胜仗的军队一样。还有分给我们家后沟脑的那几亩坡地，离村庄足有四五里远，不通架子车，只能步行上去。为了解决种庄稼的底肥送不上去的难题，我们就在秋收后，从山上割来许多绿草，把草用镲刀镲碎，埋在土包下面去沤肥，到第二年春播的时候就不用发愁了。为了便于把收获的粮食弄回来，我们把坡地全部种成土豆，把刨出的土豆装在蛇皮袋子里，再一袋袋扛回家。
那几年，暑假的时候我们都要上后沟脑去背土豆，一个暑假下来，肩膀都会磨得红肿起来。记得后来我到外地上了中专，每年放暑假时既希望早些回家见父母，又怯火回去了要背土豆，心里老矛盾的。虽然那些年很辛苦，可通过父亲和全家人的辛勤努力，总是能吃饱饭，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的。父亲用他对土地的执着态度，用他勤劳的双手，在改变着我们家的生活，也在潜移默化的塑造着儿女的性格和品行。让我们在劳作中明白了只有付出才能得到，只有勤劳才会收获，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现状，抱怨和懒惰是毫无用处的。这是父亲留给我们多么宝贵的财富啊！
父亲的村官一当就是四十多年，他没有立下什么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丰功伟绩，也没有给自己赢得什么劳动模范样的崇高荣誉。四十多年，他就做了一件事情：一心一意，公公道道。村里的大小事情他都一心一意，任劳任怨的默默去做。村里要通电了，他就一次次毫无怨言的去跑电力局，直到家家户户屋里的灯都亮了起来。村里小学的教室一直是牛棚改造的，他就一次次去跑教育局，直到盖起了新校舍，孩子们搬进了明亮的教室。
他没有折腾着去贷款给村里办什么企业，也没有去引进发展什么项目让村民们发家致富，他能做的就是这些不需要村里负债累累的小事情，却让村民人人都能得到好处。父亲除了忙家里的农活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说东家道西家的纠纷调解说和上。父亲的调解工作从邻里纠纷到桩基矛盾，从兄弟分家到婆媳不和，只要是群众寻上门的他都会不厌其烦的去一一解决。后来他的工作范围甚至扩展到了给外出打工的村民去维权，给村里找不到媳妇的光棍汉去拉媒说千。总之，他就像这个村子两千多口人的大家长，这个家的琐琐碎碎没有他不管的。
记得村里一青年在江苏打工出了事故受伤致残，他带着那孩子的家长辗转千里，数次交涉，终于给要回了伤残赔偿。平时上级给分下来的救济粮款，宅基地指标，低保名额，父亲都公公道道的分配给应该得到的人家手里，不但不会偏向自家人和亲戚，甚至在同等条件下总是优先分给其他村民。正是因为父亲的这些做派赢得了村民的爱戴，使父亲的村官一而再，再而三的连任了40多年，到67岁上还无法卸掉村长之累。父亲病后，全村一户无遗的都前来看望，父亲病逝后，村里自发给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党员召开了追悼大会，这一切对父亲的一生就是最好的褒奖。父亲的这种脚踏实地和质朴憨厚，与人为善和正直无私，任劳任怨和默默奉献，对我们兄弟姐妹的为人处世和做人操行起到了表率作用，让我们终生受用不尽！
想念父亲，就会自然想起父亲给予我们的无限疼爱和养育之恩。作为一个父亲，特别是农民父亲，他绝对是成功的。父亲对我们兄妹疼爱有加，慈爱无疆，默默用行动践行着一个父亲的责任，很少用言语去表白。他对儿女的教育方式是无为而治，只加疏导，很少干预。细细过滤我的记忆，从玩童到学童，从学童到少年，父亲从未厉言呵斥和动手痛打过我们。父亲整日里忙忙碌碌，但并没有放弃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他虽然很少给我们亲手置衣买帽，但总是尽其所能的让我们穿暖吃饱。他也很少过问我们的学习情况，但他却从牙缝里挤出每一分钱让我们坚持学业不致辍学。
小时候家里困难，能勉强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但在每年过年时父亲和母亲总是要想尽办法给我们兄妹四个每人添置一件新衣服，而他们一年到头却总是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服，一件棉袄一穿就是十多年。后来就是我参加了工作，他也舍不得给自己置办新衣，总是穿着我带回去的旧工作服。他对儿女总是倾其所能，饱含疼爱，对自己却吝啬到家，苛刻之极！父亲啊，在困苦的岁月里，您总是让儿女们心里时时充满着温暖和幸福，您的离去让儿女怎能不日夜思念，痛心疾首？！
父亲对我们兄妹的教育，在做人方面是用他自己的行动去引导，在学业方面主要是做好保障，顺其自然。从小学到上初中，他很少过问我们的学习成绩，但却总是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伸出他有力的大手去全力支持我们。哥哥高中上到高一时，不知道因什么原因，死活不愿意在原来的区办中学继续学业，父亲就利用自己当过民办教师认识的几个熟人把哥哥转到了县中，哥哥只上了几天又不愿意去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哥哥，就给哥哥贷款买了一台拖拉机，让哥哥跑起了运输。
后来我在乡办中学读完初一，嫌潭小无法施展，就想去大一些的区办初中，他又不厌其烦的找人托关系，把我转到了区中，才使我潭大任鱼游，鲤鱼越出了“农门”。弟弟初中毕业后父亲也是想尽办法让他跨进了县重点中学的大门，从而为他上大学留在大城市铺平了道路。这就是我们可爱的父亲，他虽然由于忙碌很少过问我们的学习，却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去为我们争取飞跃的平台，让我们得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记得我上初二时开始在区中住校，那时也只有12岁，每星期只有在周日时才能回一趟家。父亲怕我在学校里吃不饱饿肚子，每到周三就会骑自行车走上20多里路给我送馍。每每望着父亲吃力蹬着自行车的身影，我都会禁不住的热泪盈眶。正是有父亲这样的关爱和感动，我在区中通过两年的不懈努力，才使我的人生得以改变。后来14岁时考取了中专，到离家数百里外的市里去上学，父亲又背着大包小包把我送到学校，为我安顿好一切后才依依不舍的返回老家。
记得那时一个学期都回不了家，父亲就经常给我写信，询问我的生活情况，给我以鼓励和教导，勉励我不断成长。后来谈恋爱了，毕业后要到女朋友所在的县去工作，在征询父亲意见时，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不愿意，可他却一个不字也没有说，尊重了自己儿子的选择，任凭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远走高飞。父亲啊，我的农民父亲，您朴素的儿女教育经，远远超出了山区农民的远见卓识，甚至超出了一些学识渊博城里人。父亲，其实您就是一个隐居在大山深处的智者，是一个身居民间的哲人，您的思想和做派，是我们晚辈永远学习的榜样！
想念父亲，心里不由得就充满了内疚和自责。父亲像大山一样的身躯，一辈子连医院的门也没进过，在我们的意识里他可以活到90岁，甚至更长。谁知道他老人家在还不到70岁，还能精精神神干农活的年龄就走了，最起码也应该活到80岁啊。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我们兄妹的日子也好起来了，该他老人家享享清福了，然而……是我们忽视了父亲，总以为他大山一样的身躯会永远屹立在那里，不会坍塌。所以从未陪父亲去体检过，对父亲近几年身体的细微变化，也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从而让病灶悄悄爬进了父亲的体内，直到有一天忽然发作，我们就猝不及防和毫无办法了，只能痛心疾首的眼睁睁看着他老人家离我们而去，想死劲拉也拉不住！
我们总是把父母对我们的疼爱无休止的拉长，永远去享受父母给我们的关怀和疼爱。因为这种疼爱像河流一样源远而流长，我们便以为那疼爱是取之不竭的。因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所以我们也并不把那爱放到心上去。直到有一天，父母老了，病倒了，我们才明白父母都早已为了生活和儿女，日子和琐碎，精疲力竭，元气耗尽。对父母生命的疏忽，如同我们常年在暗暗吸允着父母的血液而当做可有可无的水。现在，他们年迈了，陪伴他们的只是赋闲的无奈和一日日的衰老，甚或从他们迎面走来的日子里，只能是疾病和死亡。我们该明白，我们还应该把我们糟蹋在牌场和无聊中的时间拿出那么一丁点儿给他们，把我们十个指头中的二十八节指骨分出一节来，让他们使用和抚摸。
怀着愧疚之心我在痛斥着自己的灵魂。如果当初不是我为了爱情执意要去外县工作，就能够离父亲更近些，那样也许会有更多的时间去陪陪他老人家，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及早发现病魔对父亲悄无声息的袭击，那样父亲就会活得得更长些，是我年少时候的任性缩短了父亲的寿命！父亲，孩儿不孝，我好后悔啊，如果时空真的可以倒流，让我再做一次选择的话，我宁愿放弃爱情，选择留在您的身边！我这一生的两次难节，也是缩短父亲寿命的罪魁祸首。父亲一生虽然辛劳，可也算得上一帆风顺，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波折。
可偏偏是他最钟爱的儿子却给他带去了一次又一次打击，让他受尽煎熬，身心劳损。18年前我的那场灾难，让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从而损害了他的许多健康因子，最起码也让他老人家减少了5年的阳寿。四年前我的又一次灾难，让父亲猝然衰老，给他种下了病根，从而加速了他离去的步伐，这次至少能缩短他10年的寿命。一位医生朋友告诉我，癌症一般都是极度苦闷淤气而致。父亲啊，孩儿不孝，是我的苦难害死了您，是我剥夺了您15年的阳寿，您最起码也应该活到85岁啊！我知道您不会和你的儿子计较这些，可我自己计较啊，我自己饶恕不了自己！父亲啊，如果有来生，我们还作父子，我一定要把我亏欠您的加倍还给您！
临走前您留恋的目光从每一个儿孙脸上扫过，您是想再多看看让您操了一辈子心的孩子，把每一张脸都刻在心里，来世好做相认。一辈子都没有流过泪的您，在停止呼吸后，却在眼角挂了两行长长的泪珠。父亲啊，您分明是依恋这个世界的，依恋您的儿女的，您多想看着您的儿女过得更幸福些，您的孙子一个个都成家立业。您不舍啊，我们更不舍，可您的儿女们斗不过可恶的死神啊，也留不住您慈祥的面容，只有来世再相见了！
（注：文中配图来自网络）
孙鹏，丹凤政府部门供职，写一点小东西，不为别的，自为安慰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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