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 作者:张伟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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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古老的皂角树正对着的是张家老院。
古朴的木门,没有油过漆,门口也没有狮子之类的石刻,大门朝南。大院内正东一间是胖蛋儿家,正西一间是我家,南面三间是瘦蛋儿家,院子正中有一棵大梧桐树。
一到春天,院子里就会撒满紫色的梧桐花。喇叭状的花儿侧躺着,深绿的花蒂,从深紫到浅紫的身子,近乎于白色的喇叭花边,娇羞得不行。我们捡起它,却毫不客气地揪掉花蒂,放进手心,细搓起来,直到它变得软塌塌的,捏紧喇叭花边,用嘴对着花蒂的接口,猛吹一口气,它便迅速胀满,“砰”的一声,爆裂了。
这是一进院的情景。
我家和胖蛋儿家正北,各有一道门,是二进院。
从我家进入的二道院内,是脸对脸各三间的瓦房。东边三间是我爷爷家,两边是小间,中间的一间是套间,相当于一间卧室和客厅。最南边的小间是厨房。
爷爷家对面是二爷家,结构跟爷爷家一样。只是最北边那间小房子,给爷爷养的大白马住着。
今天说说二爷。
二爷是爷爷的亲弟弟,是十里八乡的文化人,做人做事都是首屈一指。二爷在我们村小学教书,村里的红白事请的账房先生总是二爷。
二爷很清瘦,模样记不太清楚了。但一大家人说起,谁穿中山服都不不了二爷帅。我猜,穿着合身的人多,但穿出和挂历上周总理气质一样的恐怕只有二爷。
二爷不但字好,文采好,画画也好,拿起蘸红墨水的笔,在我的作业本反面,寥寥几笔就画出来一辆自行车。我们不过瘾,非让他画个人,他就势画了一个人骑在上面,跟真的一样。后来我试着画过很多次,两个车轱辘要多不像就有多不像,要多不圆就有多不圆。更别说人了,不是钻在车下,就是挤在那个横梁上,反正就是跨不到车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二爷教三年级的语文和数学,也教我们写毛笔字、打算盘。我们把他写好的仿影,垫着描,描完抽出来放到下一页底下,二爷拿笔蘸点红墨水给写得好的字,画个圆圆的圈,我们就无比神气地走下讲台。
那算盘打得简直没得说,只可惜我只学会三遍九和九遍九,乘除愣是不会,只好偷偷在草稿纸上算出来,再快快在算盘上拨出答案。那时我三年级,7周岁,看见算盘就头疼。
说起二爷不得不说二奶奶。
二奶奶慈眉善目,很胖,整天乐乐呵呵,那身板至少是二爷的两倍。
二奶奶最会做的就是五指宽面叶,面皮擀得薄溜溜的,切成五指宽,葱花香菜撒一层,漂着红艳艳的油熟辣椒,色香味俱全,老远我就流口水。
我家和她的厨房只有一墙之隔,只要听到她“通通”的擀面声,就知道她又在做二爷喜欢的“五指宽面叶”了,听着这厚实有力的嗵嗵声,我就忍不住咽唾沫。
果真,一会儿二爷就出来了。端了密溜溜的兑碗面就出来了。先吸溜一口汤,用筷子翻动那韧劲十足的白面条,任它在细碎的红花绿叶里亮着白嫩嫩的肌肤。然后二爷拉起一条裤腿,轻轻踩住门口的大青石条,另一条腿顺势抬上去,蹲在上面,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我和二爷一起放学回来,二爷吃上饭,我妈还在厨房,被熏得两眼流泪,在我一遍遍催促下,端出来我的饭。
妈妈在娘家是老小,家里成分是地主,以前光顾着看书了,写文章唱小曲很精通,做饭实在是太太一般。
二爷的饭见底了,我的面条出场了,它怎么好意思出场,简直是短、肥、厚,辣椒糊了,葱和香菜切得太长,煮过头了,汤水稠稠的。我只有闭了眼睛,充分想象一下二爷刚才碗里的样子,吧唧着嘴巴吃完它。
聊了一会天,二奶奶让送碗,二爷才起身。腿也不见麻,摸摸嘴到二进院内了。有时二爷会给我挑一筷子面,但那时爸爸已经分了家,妈妈叮嘱我饭点哪都不准去,也不准吃别人家的饭。
就这样,到了我9岁的光景,二爷家的大儿子到了该娶亲的年龄。
二爷有两个儿子,村里的宅基地早批下来了,想盖新房但是没有砖。那就自己烧吧,反正二爷看什么都会,村里来的烧砖队走了,窑还空着。二爷就带着两个儿子自己烧,想来靠微薄的工资是什么也干不了的。
二爷的中山服越来越晃荡,腰也越来越弯了。抽着手卷的纸烟,让他咳个不停。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给我们画画了,呼呼噜噜吃碗面一抹嘴就出门了。唯一不变的依旧在课下给我们改毛笔字,不厌其烦教我们打算盘。
记不清那是一个初春还是深秋。那天夜晚,刮着刺骨的风,天空没有一颗星,伸手不见五指。二爷的大儿子大声哭嚎着背回了二爷。二爷吃完晚饭,去换看窑的叔叔回来吃饭,走到半道,倒在路边。叔叔大等小等不见二爷替换他,饿得不行,沿路回家时差点被倒地的二爷绊倒,这才发现二爷出事了。
四邻五舍的人都来了,里院外院挤满了人,有人慌张地请来了村南头的村医。我惊恐地在人缝里,看他们掐人中、摇晃、呼喊,只觉得人影晃动,杂乱……二奶奶的瘫软滑倒,众人另一阵惊呼中,我退出人群,躲回自家门后,咬着手臂,啜泣不止。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来到二爷的屋子里,二奶奶已经哭得没有一丝气力了,两个叔叔张着嘴还在哭,泪水像小溪一样滑过我的脸颊,我看到二爷闭着眼睛,鼻梁高挺,我就觉得他就是睡着了,天一亮,就会坐起来,一定是这样的。
天亮了,二爷还是静静躺着,一波一波的人来过,哭过。我渐渐觉得这是事实了,想到再也见不到二爷,听不到他的教诲了,张大嘴巴哭了好久好久……
后来的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学校为二爷举办了追悼会。那天我没有站在同学们的队伍里,我在灵棚下,看着我的同学们一个个红着眼睛,献上一朵朵小白花。那时我已经学了《我的伯父鲁迅先生》,我觉得我的心境和作者是一样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我一遍遍哭肿了双眼。
如今,快三十年过去了。我的二爷在天堂过得可好?村子里盖房子早已经不用自己烧砖了,这些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楼上楼下,电视电话,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了。机械化耕种、大型养猪厂、养鸡场、蔬菜瓜果采摘园、药材种植成为常态化,大家不用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作了,电脑手机成为每个家庭的基本配置,几乎家家都买了汽车。对了,二奶奶还开了小商店,您的儿媳妇是村里最早学会开车的女性,自己买车跑了好几年的出租。您把我爸爸带进学校,走上育人的岗位,他早已转成公办教师,现在拿着丰厚的退休金,过着体面的生活。您知道吗?村里第一台自动取款机,就安在你们家门口。您知道吗?叔叔也快当爷爷了。
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有120急救,有电话,有视频,有懂得施救的人,您就能活着亲眼看看这个美好的大时代,或许您现在正颐养天年,天天含饴弄孙。要是那样,该是多么美好啊!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张伟卫, 女 。1981年出生,1998年毕业于豫西师范,现任教于三门峡市实验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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