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空未必空 ——从妙玉惜春对比看“金玉质“之悲剧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艳。却不知,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孤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题记
妙玉与惜春,一个是身在空门中的红尘过客,一个是肮脏世俗中的佛教信徒,对比惜春,妙玉有很多矛盾之处,而正是这些矛盾导致了她的悲剧结局。
妙玉与惜春的出家,前者是迫不得已,后者全然出于自愿,因而妙玉虽身处空门之中,却并无悟佛之慧。妙玉自幼便习得诗词歌赋,可谓“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可惜体弱多病,只好带发修行以求顺遂,于是便在这尼姑庵中,一待便是十几年。惜春则是“天然神明”,虽生于富贵温柔之乡,却早早领会佛学真谛,了却尘缘,出家为尼。我并不认为惜春遁入空门源于“勘破三春景不长”的心灰意冷,恰恰相反,她早在儿时便许下心愿成为尼姑,这在一时繁荣昌盛的贾府是极为罕见的——宝玉历尽人世间情之悲苦才经点化,紫鹃亲眼目睹宝黛悲剧决意出家。而她,甚至都还未在红尘折腾一番,可见惜春其人是宿慧的。
惜春与妙玉的尘缘,一个已断,一个未断,因而妙玉虽身处空门之中,其心性却仍是青春少女。妙玉得庵外无数王孙公子钟情,而她只属意宝玉一人,纵然高傲不容许她将心绪流露于外,但那一盏青瓷雕饰的绿玉斗,那一枝雪地盛开的腊梅,那一封粉色信纸装载的卡片便是这一片真心的证明。贾府深宅中的肮脏龌龊是她所鄙弃的,她便在远离泥沼、讥讽世俗的同时,将自己的青春交付给那个“槛内人“,只为在宝玉”如此这般的容貌,如此这般的言谈举止和神态中,她看到了自己的理想“——一个沉淀于少年时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的理想。而惜春,无论亲情、抑或是主仆情分,无论对尤氏,抑或是司棋,她从来狠心割舍。
惜春与妙玉的尘俗,前者早已摒弃,后者仍保有佛学以外的等级观念,因而妙玉虽身处空门之中,然其内心世界仍与空不尽契合。妙玉鄙视刘姥姥乡下人的身份,拒绝再用她使用过的杯子,又不屑贾府奢靡的生活,从不将自己与外界混淆一谈。她太执着于不染尘埃,最终不免堕入流俗,她将自己视作高洁的第一等,最终却违背了佛家众生平等的法门。这样一来,反倒是宝玉与惜春更具佛性。
凡参佛者皆具奇癖,妙玉如此,惜春亦如此。比如二人参禅、丹青、下棋,而不屑于作诗。又如妙玉孤僻怪异,不与人打交道。更甚如惜春,不论入画实际过错如何,她执意不尽主人之责而撵走她,还决绝要与宁国府断绝一切联系,答复尤氏的话也不留任何余地。值得注意的是,惜春的冷血不过是佛家的精神境界罢了,“不做狠心人,难做自了汉“,了却尘缘,第一要事便是“狠心”,惜春明白世法无常,相遇相识不过是一场缘,缘本性为空,来去聚散皆由天定,而她所做的便是斩断尘缘。我认为,我们之所以会质疑惜春不近人情,大概是长期处于儒家思想的浸润中,重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那么父母与子女的牵挂、丈夫与妻子的思念,又怎能忍痛割舍。
妙玉的悲剧源于自身的矛盾及她与社会的矛盾。她本不是空门中人,只是追求高洁的本性与修养使她无法容忍自己流落风尘,才只好躲入其中。她标榜脱俗,决意与贾府中的肮脏腐朽抗衡,孤傲的用更高的文化修养贬低庵外俗人。她仿佛悬崖顶端的一株腊梅,注定无法与世共生,于是终于陷入泥沼之中,成为了自己一生追求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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