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丨杨海林:米谦

米 谦

文/杨海林

在清江浦古玩行当里,米谦其实不算个人物。
卖家有好东西,根本想不起来让他开眼。买家想买,也不会请他掌眼。
要是哪位想露富,撒帖子时,也不会把他当个人物,顶多,也就是碰见时央一声:我新近得了个好东西,哪天,你去瞧瞧吧。
必定是要去的,告一声得罪,讨一杯茶,静静地坐在最末的位置。
好东西在一个又一个人的手上摩挲,说好的,说坏的,都有人竖起耳朵听。
好不容易传到他的手上,他也想说两句好或者坏来,主家却招呼吃饭了。
想想也不怪人家怠慢他,你又没钱,你家里又没有像样的玩意,你说的话,能有多少分量?他却不这么想,在江春亭家看了一个《婆罗双树碑》的明拓之后就不再往古玩这个圈子里钻了。
偶尔,也会有人想起他,经过他家门口,会隔着矮墙喊一声:我得了个新玩意,有空,你去看看吧。
不去不去,那时,米谦正朝院子里的一根绳上挂一张三尺长的碑拓。
哟,这不是《婆罗双树碑》的明拓本吗,你,也有?
这《婆罗双树碑)是清江浦的佚碑,大约在元朝就不知去向了,幸好,清江浦的县令陈文烛在吴承恩的家里见到一幅旧拓。
这些,都写在江春亭家那张明拓的“附识”里呢,他米谦这样的一个人,也能得到?
惊动了江春亭,跑来一看,“附识”,竟然和他家的一样,也是陈文烛题的。
肯定是假的,因为,陈文烛写的字,和他的那张一模一样。
一个人写字,因为环境或心境的不同,永远不会一模一样的。
米谦冷了脸说,这个,就是假的。我刚做的,你看,墨还没干透呢。
可是也不对,新做的赝品,墨汁应该是乌黑发亮的,做得再好,也不会有那种老气,内行人是分辨得出的。
江春亭提起那张碑拓来抖了抖,唔,分量也不对。
新墨碇和旧墨碇磨成汁写出字,虽然微乎其微,可是在江春亭这样的行家手里,还是能掂量出不同的分量的。可现在江春亭掂不出。
米谦就笑,说我用的是新墨碇不假,可是在磨墨汁之前,我把它放在干菊花里煨了七天。
干菊花吸了它的新气,燃出来的烟又添了它的老气,墨的分量,恰好又被微火炼去了。
那纸呢,你不可能有一张明朝的纸吧。
这其实不是纸,是我用槐花、面浆、苏水、木炭做的。你看,还能吃呢。
米谦把他的《婆罗双树碑》拓本卷了卷,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你要不要尝点?
江春亭犹豫着撕了一点。
呸,这分明是纸嘛。
哦,你撕下的那一块,恰好是我补上去的半张纸。
我是想留个记号。
瓷器,也做得了假。
江春亭有一个钧窑的压手杯,杯底,坏了制钱大的一个洞。米谦竟给补好了。
被江春亭卖给一个玩钧瓷的主。
米谦这人做假有个规矩,那就是只玩不卖。
当下去找那个买主。
人家不信,说我玩了几十年钧瓷,还会走眼?
米谦说我当初就料到这一层,在补这个杯子的时候,加了一点香料,您用手使劲磨,看能不能闻出点香味。
慢慢磨,还真磨出了胡椒的味来。
还是不信,因为过去传说有一种香瓷,那是罕见的珍品。
米谦跪在人家门口一个多月,要买回这只压手杯。
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稀罕玩意,又不缺钱花,哪里肯卖哟?
这个人,是个做绸缎生意的。
米谦,卖了房。七拼八凑,竟也做起了绸缎生意。一心要挤垮他。
要是连生计都顾不上了,也许就会卖给他那只压手杯了。
他哪是个做生意的料呀,那点钱投下去,很快就没了影子。
那个人叹口气,说你是真的想要这个压手杯,要不然,你是不会下这么大的狠心的。
好吧,我把它送给你。
取回那只压手杯,捅了他补上去的部分,给他的儿子看。
过几天,他儿子将那杯子还给他。那个地方,又被好好地补上了。
米谦竟也看不出有补过的痕迹:你可留下了做假的印记?
儿子摇摇头:我一开始就没想到它能被人认出来做过假。
米谦长叹一声。趁儿子熟睡的时候,竟砍了儿子的手。
做假,也是有“道”的。
而你,不配呀。
米谦说。

(刊于《微型小说选刊》2008年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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