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麦子


逝去的麦子

文|柏秋

公公火化后,家人们将他的骨灰带回了老家——冀东的一个小山村。由于公婆早已不在这里居住,我这东北媳妇第一次回到真正意义的老家。

01

乡村老家的院子里奏着哀乐,点着长明灯,摆着菊花、祭品,烧着纸钱。祭品里有一个用白面蒸的高高的大面花,据说是当地特色的祭祀用品。当哀乐声充满了院子的每个空间时,人们似乎悲伤都过了劲儿,已听不见了哭声,各个表情麻木地忙碌着,料理着各式各样的事情。
后屋里,几个肥胖的女人坐在炕上,用针线缝着戴孝的包头。方圆百十里的村庄,谁家办白事,都会请她们过来,包工包料,保证礼数周全、一切妥当。我偶尔去看一眼,她们有说有笑的,全然不像在参与一件丧事。
去世的人过了八十,便是喜丧。院子里雇来的几个厨师忙得热火朝天,七碟八碗的,准备着几桌饭菜。
前来祭拜的都是当地的乡亲,我谁也不认识,也搭不上话儿。趁他们陪客人聊天时,我步出了这个充满悲情的院子。

02

呼吸着温润潮湿的空气,我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向东。在村子的尽头,我的眼前徐徐展开一幅绿色的画卷,竟然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也许悲伤的气氛依然波及着我,头一次见到麦田的惊喜并没有让我喊出声来。这惊喜仿佛是一个看电影来晚了的人,蹑手蹑脚地在悲伤和难过之间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地坐了下来。
顺着小径,我走到麦田的深处。伫立于麦田的世界,我仿佛是麦田海洋里的一朵浪花。此时的麦穗已经发黄了,麦穗上长出来尖尖的细细的毛毛,这应该就是麦芒。我用手触一下,像针尖一样,刺得我发痛。
天与地之间只有麦田和我,远离尘世,远离喧嚣。寂静之中,我仿佛能听到麦子成长的细微声响,每一株麦子都努力着,丰腴着每一根麦穗,饱满着每一颗麦粒,积蓄着成熟的力量,期盼着丰收那一天。
可之后呢,联想到公公的逝去,我忽然顿悟:其实人,何尝不是一株麦子呢,播种,生长,成熟,覆灭……

03

公公出灵那天,不同身份的儿孙戴上了不同样式的包头。想不到那些肥胖的女人只通过折叠、卷曲,竟然在短时间里作出那么多不同款式的头戴。尤其是外孙女戴的,左右各有一朵小花,显得格外别致。
原以为我和公公也没见过几次,更没长时间地在一起生活过,我不会太悲伤的。可是,当小姑嚎啕着,边哭边念叨“再也没人给她磨刀磨剪子了”,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如小溪一般流满了面庞,想止也止不住。
我想起公公最后一次来我们家时的情形。那天临走时,我握住他的手挽留,“让他和婆婆以后要常来住住”,他说我的手太凉,要补气血,嘱咐我要多吃山药和羊肉。公公虽然是个老农民,可是少年时学过中医针灸。每当有个头疼脑热时,他会拿出银针,几个穴位扎下去,手到病除。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位老人是永远地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嘱咐我多吃山药和羊肉了。

04

天一直下着小雨,待公公的灵柩安放完毕,人们下山到家后,雨“哇哇”地下了起来。故去的人落土为安,亲人们办完丧事也完成了使命。一个人走完一生,就像一株麦子完成了生长。
回来后,我问婆婆,想念公公吗?婆婆很平静地摇摇头,说“一点不想”。过了一会儿,她拄着手杖走到房间的地中央,重重地敲了三下地,声音洪亮地说“这回,我当家了。”大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大快人心。虽然公公是农民,婆婆是老师,可是公公霸道了一辈子,也欺负了婆婆一辈子。以前每当我听到他欺负婆婆的事情,我会打心底恨他。此时,那些恨全都烟消云散了。
当一个人去世时,留下的只有想念了……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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