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寻找肖立峰

路上的时间，

是风雪的席卷，

是长夜的幽怨，

是迈开的步子和离山的遥远。

清欢 | 文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最近很困扰，莫名其妙，我的潜意识里总是不断闪现一个名字：肖立峰。

之所以困扰，不是因为我与他之间有着多少故事，恰恰，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可这个名字每天都会如约出现。在我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甚至，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却一直跟随着我。

极寒的北方，总是下雪。房子淹没在雪里，雪有一脚深。我们的村子不大，从家门口延伸出一条小路。姥姥抱着我，站在村头，路的一端，目送着爸爸妈妈的身影跟着太阳一起消失在那座山顶。

大人们每次出村，都是一场跋涉，他们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我的哭声从村口传到山那头的高速公路，妈妈的心像揪了一下的疼起来，我哭的越发厉害。

忽然，远处有一双眼睛，凌厉，尖锐，像带着刺的光，我不敢再哭了。姥姥转身抱着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拍着我的后背，嘴里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不哭了……”

我看了看那双眼睛，抽泣变轻，把头埋进了姥姥的肩膀，似乎在思考那眼神里的密语。

村子里的时间，是新鲜的太阳坠落，是雪白的世界消融，是山上的大树绿了又枯。

我跟姥姥困在时间里想念着山外的人。在期盼中，时间过得格外的慢。日复一日，姥姥坐在门口的石板上，出神地望着那座山。她在与山对视，眼神黯淡，一定是在心里跟山说着我听不懂的悄悄话。

而小小的我，总是会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我看到山的那边，堆积着每天落下去的太阳，它们会顺着高速公路滑到远方，给城市输送温暖和光亮。姥姥说过，山里的太阳是最新鲜的最干净的。

它们滑到爸爸妈妈那里，还是这样大，这样亮吗？我想，要是雪天，它们就会集体躺在雪上，把雪压哭。难怪我会听到山那边吱吱呀呀的怪音，雪被压疼也会叫吧。

看着看着，我又看见那双眼睛，在远处。我紧张地站起来，拽起姥姥，“姥姥，我们回去吧。”姥姥缓过神来，粗糙又温暖的大手拉起我，往屋里走了。

傍晚时分，雪白的屋顶升起炊烟。我最喜欢这时的村子。小小村落，在黄昏之际氤氲着各种食材的香气。这香气遇见雪的清凉，让北方的寒冬流动起暖意。

姥姥生起火，把炕头烧的发烫。我跪在窗台旁边，在玻璃窗上哈着气，然后专注地在上面画了很多眼睛。姥姥把热腾腾的炖菜端上来，不让我继续画了。

“姥姥，肖立峰是谁？”姥姥没有听清，拿起我的碗盛了一大勺饭。“对面那座山就叫离峰啊！”边说边把筷子递给我。

“不是离峰，是肖立峰！”

“哪有肖立峰，咱这没有人姓肖，从哪听来的？”

“我也不知道。”

姥姥笑道，“小鬼头，胡说八道，快吃饭。”

我夹了一口饭把嘴塞满。怎么会没有呢？我努力拼凑他的样子，不成功，只觉得他肯定有一双奇怪的眼睛。

我跟姥姥的生命一同向前延伸。我的个子在长高，而姥姥头发上的雪，似乎再也抖不掉了。

在我没有走出村子之前，肖立峰一直是一个幽灵般的存在。这个名字在我心里偷偷长了十二年。

十二岁的某一天，我对山的那头突然充满了渴望。我告诉姥姥我想去山顶看看。其实是一个莫名的理由催使着我，我想去见见我从未见过的肖立峰。

我有预感，他就在山的方向。我答应姥姥，走到山顶看看公路，我就回来。于是我背上姥姥给我准备的饼和水走上了那条通往离峰的小路。当我沿着记忆的藤索慢慢探寻，寻到那个炊烟涌动的村落时才发现，肖立峰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而是一直都在。

我竟是这样冲动而勇敢的人，任凭一种直觉就只身去寻找一个人。况且，寻找的路上，不止有北方刺骨的严寒，还有猛兽的出没，有艰难的路，容易迷失的方向。

可就因为我想找到他，我必须要去。

四野苍茫，雪白无垠。撒欢的野兔点缀着雪地。盘旋的飞鹰一声长鸣，惊醒了沉睡的生灵。一个人走在寻找肖立峰的路上，尽管我不知道他在哪，他是谁。

凉风扫过，卷起片片雪花，再顺势漫天洒下，我扬起脸，十二岁的这一刻，纯洁、安静、心有所往。时机已经成熟，继续走吧，如果找不到肖立峰，我就看看太阳。

姥姥的生活依旧是那样，生火、做饭、坐在石板上望。

只不过，她的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她的牵挂又多了一分，且一日更比一日浓。

其实，我也带着姥姥的梦走向了那座山。山的那边有公路，通向远方。我不知道远方是哪。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我要找肖立峰。肖立峰会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么。姥姥也想知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条遥望了十二年的小路是那么的长，天越走越黑，脚越走越沉......

我从未走过这样的路。我不知道路究竟有多远，我被风雪卷摔，被山里的动物追赶。我佩服自己的勇敢和毅力。

只是，一路上，漫漫冬夜似乎更加的寒冷，人在黑夜里，也更加觉得孤独。而此时，我能靠的只有一棵树。天意见亮，拥抱过这棵为我作伴的树，我得起身了，看着山的方向继续走啊，肖立峰还在等我。

老树，再见了。

路上的时间，是风雪的席卷，是长夜的幽怨，是迈开的步子和离山的遥远。还有多久。眼前的山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我离肖立峰似乎越来越近。可是，我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我走了这么远，这么远了，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他到底是谁？走了这么远的路，我的干粮已经快没有了，水也快喝光了。我因自己忽然间的慌乱而有些无措。我想姥姥了。我的前方已经没有路了。是的，我已经走到了山脚下，我必须向上攀爬了。

我不知道离山究竟有多高，但是我看，太阳就在顶上，我想只要我爬到顶端，我就能摸到太阳，看到公路，见到肖立峰。想到这里，我依旧激动，于是抬起脚，我就必须要登到顶了。

迈出这第一脚，我才意识到真正能翻过山的人，其实很少。因为山上几乎没有踩过的路。我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只手死死地拽住旁边的树枝，另一只手去攀住石头。山很陡，好在，树很多，我能借力向上爬。偶尔抓到一棵长得不结实的，还好，运气还在，没掉下去。

当我只看眼前的这每一小步，体内的某种执念似乎被冲淡了。我不断地打破那种执念，因为不管能不能见到肖立峰，我已经到半山腰了，无路可退。唯有坚持和忍耐，我至少还能看看太阳，看看被太阳滚过的公路是怎样的又平又直。

怎么样，登上去没有，肖立峰难道是一块神奇的石碑么？就立在这离峰的山顶？你别骗我，我看过《西游记》，你以为自己是唐僧么，拿掉石头下的那个符就能收了孙悟空？别做梦了，快点坚持到山顶吧！

我登顶了。真的是山顶。激动兴奋这样的词都不足以支撑起我此刻的心情。我想哭，却又觉得释然。我向前方望去，是一条宽阔又平坦的公路。而后方，是安静而雪白大地。

只不过，我发现，太阳没有从公路上滚过，它在离公路更远更高的地方。雪也没有被太阳压的尖叫，那是汽车的笛声。

我转回身，望穿白茫茫的小路尽头，姥姥坐在石板上望着。

后来怎么样？肖立峰呢？

我站在山顶上，向公路的一端望去，我又看见了那双眼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