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周刊||邵纯生:北风刮来春天的回声(组诗)
北风刮来春天的回声
文/邵纯生
这 样 够 吗
我想把天上所有的星星摘下来
挑选个大的闪光的送给你
自己只留下又瘪又暗的几枚
这样够吗?我还要送你
中秋夜的月亮,又白又亮的月亮
我只饮下它的清凉与忧伤
假如还不够,我还可以劫持
商业街上霸道的运钞车
截取黄金仓库管理员
监守自盗的赃物送给你。我预先
设下陷阱,动用精湛的技艺
如此贪婪地掠夺,赠予
就想在末日来临之前
看一眼欲望忽然满足的样子
(2017.7.18.)
煮 熟 的 牛 头
净肉卖了个好价钱
换回一头小牛
盛在粗瓷大盘里的牛头
熟了,还瞪着铃铛似的眼珠
漠视浑浊不清的人间
风牵着诱人的香味儿在人群里穿插
抵达每一个敞开的胃口
骨架堆在一边,皮晾在风中
这些包裹着的心、肝、肚、肺
和比一垄麦田还长出一节的肠子
咕嘟在沸点上,冒着热气
烧火的炊事员喊出抱怨之声:
“内脏太老了,真是难烂”
牛头合不拢的眼睛
露出一丝愧色
(2017.10.14.)
回 声
这个初冬的天空比往日更空
凉雨洗净杂乱的色彩
剩下云端挂着一片灰冷的苍茫
收割后的田野,几只灰喜鹊
争相啄食着遗落的谷粒
它们不停地跳动
空洞的小眼睛藏不住愁苦的心事
坐在斜坡上,风刮过我的腮
望着秋光染黄的杨树叶子飘落
像最后的鸟群溃散枝头
我也曾是它们族中的一个
很久以前,翅膀羽化成一柄手杖
遁入幽寂之地躲避秋日喧嚣
我知道起风的日子不可能
让一个排斥节气的人诵经疗伤
我与小鸟道别,拄杖前行
在林间道旁,借一抹落日余晖
搭建起容身的洞穴
听北风刮来春天的回声
(2017.11.5.)
老 家
我在此滞留太久。落日时分
村人疲乏的身影踩弯小路
收割后的庄稼只剩下秸秆和叶子
秋风被更冷的风赶出丘陵
那个苍凉啊,寒气从脚心冒出来
我不该过分在意老屋和秋后的空旷
不该舍不得这些幽静的晨昏
祖坟培过新土那一天,就该离开
人活着,总有揪心的苦楚难以违拗
扯一根细长的瓜蔓扎紧腰身
是时候了,该回去了
老家可以安魂,但不能立命
(2015.11.12.)
交 出
他从脚手架的尽头站起来
抻了一下腰身,举过头顶的右手
好像要摘下天边的一粒星星
大厦砌到天上,钻入迷蒙的云水里
每天劳动在大神身旁的人
就要沿着一缕月光落回地上
他手搭晾棚,透过夜色眺望
哦,他还是幸运的
他看见了山那边一座零落的村庄
失业者向工头交出了自己的柳条帽
像一个犯事的臣子,向皇上
交出头上的顶戴花翎
(2015.11.7.)
最 近 的 事
感觉突然地一下子塌下了腰身——
一把劲力极好的硬弓,搁置在一边
空守着一堆生锈的箭头
(2017.9.1.)
仪 式
一个熟人死了,大家赶来悼念他
我负责捋顺好简单的程序
耗费别人的眼泪
听人说,奔丧的人要大声痛哭
哭声可以超度死者的灵魂
可我哭不出来,面对故人
像一块退火的石头,表现不出悲伤
棺椁里的人放下原罪和欲望安然长眠
一个老妇人欲哭无泪的抽咽
亦不能让他眼皮眨动一下
仪式结束后,人群迅速离去
等我看清楚一朵纸花飘散的方向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2015.10.23.)
关 卡
我想给自己的喉咙设上一道关卡
锁住体内泥沙俱下的河流
让这块惹是生非之地
滴水不漏,沙石息止
声带露出干涸的河床
从此拥有长久的沉默和幸福的无声
我早已言语倦怠
为音色中夹带毒素
不得清除而羞愧
这两边开刃的刀片割痛别人
也使自己大受伤损——
如今我只需纸扇一把
清茶二两,外加健忘三分
偶得好诗一首
且佐以古琴,用卡住的声带
在心里默念出声来
(2016.2.2.)
故 事
有一个故事跟你讲了一百遍
你听了一百遍,摇头,像听一个笑话
当谎言流行成一种习惯
真话,反倒叫人难以置信
那一天结束旅程,在客厅
你一边更衣一边环视,确信空气中
隐现着另一种香水的味道
你想起那个讲烂了的故事,要我
第一百零一次讲给你听:
我已失去磨牙的兴趣
(2017.1.17.)
年 坎
进入腊月,每天都有人停下来
过不去陡峭的门槛,每天
都有一辆油漆斑驳的平板车
压碎满地枯黄的落叶
拐进西北角 几间灰冷的平房
父亲住院的这些日子
我时常一个人躲在白色窗帘后头
俯视那条绝少人迹的小径
渐渐不再害怕,难受
像胆小的妇人空怀一腔悲悯
时间有如一尊坏了秒针的钟表
将残缺、变形的不治之身
——一堆修复无望的废品
沉寂在生命的角落。等敲响的
钟声,带走他们的灵魂
(2016.12.24.)
危 险
一群老人逶迤在山路上,我感觉到危险
当中年长的几位,危险来自他们
自身,也危及他们自身
一把用废了的旧骨头,像风化的古塔
随时都可能歪倒。实际上
危险对于他们已构不成威胁
真正危险的是他们中的另一个群体
介于老与非老之间
他们非同寻常的经历和阅历
既能自我伤害,又累及长者和后人
山路边的一块石子,一片落叶
一声微乎其微的咳嗽
都会是一场疯狂战争的导火索
我徒步从一侧匆忙经过
他们表情木然,听不懂的低语
渗入古塔狭长的倒影
而紧握在两边手心里的危险
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2017.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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