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 思乡二则
【往期回读】
思乡二则
南京 王慧骐
作者王慧骐先生,生于扬州,现居南京。中国作协会员。曾任江苏青年杂志社副总编辑、江苏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兼《东方明星》月刊主编、新华报业传媒集团图书编辑出版中心主任。
几十年了,我还一直喜欢吃点山芋,这大约同少时所经历的生活有关……淮海路5号,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小学、中学、大学,都从那个叫作淮海路5号的大院里进进出出。
今晨在朋友圈读到了这样的诗:“天冷了 / 叶子黄了 / 草尖上也结霜了 / 恰好回故乡 / 温一壶老酒 / 初雪就到了 // ……一地的菊花被风吹残 / 总发现老去的事物 / 还在心底绯恻缠绵”于是,一些老旧的景物便也就跟着这样的句子在心底晃荡起来。
一
深秋的这个时候,山芋开始收成了。
爷爷在老家的乡下是种过田的。我们童年时生活的苏农一村,虽然是农学院的教职工住地,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房子造得不多,还是有些空地的。闲不住的爷爷就把家门口不远的那块地,一点点刨松,清理掉土里的瓦砾砖屑,而后跟附近的农人讨来点山芋苗,栽种在他打理出的那片田亩里。山芋生长的过程,也就是爷爷时常弯腰伏背侍弄它们的过程,浇水呀,拔草呀,有时候还得跑来把啄叶子的鸡赶走。
这些过程在我们几个小孩子的眼里当然都可以忽略不计的,我们关注的是爷爷最后把山芋藤一点点拉了,用他平时松地的那把带齿的锄头,小心翼翼地从土里刨出大大小小的山芋来。我们也跟屁虫似的尾随着用手在田里扒,每当发现一个,就会喜不可抑地叫出声来。
爷爷把刨出来的山芋摊晒在门前,也会用篮子分装一些送给楼上下的邻居。晒了几个太阳的山芋,入冬后吃会更甜。山芋的吃法有几种,放在钢精锅里隔水蒸,或切段和稀饭一道煮,还可以切成丝,放些蒜叶用油炒一炒,是很不错的下饭菜。蒸熟了又一下吃不掉的山芋,晚上睡觉前封了炉门,爷爷在蜂窝煤的上面放一张报纸,切开的山芋片平铺在上面,利用炉火的余温,将山芋烤得平添一种焦黄的甜香。一早我们还正睡得沉呢,鼻子里已嗅到了烤山芋的香味。爷爷用他自创的美食让我们几个馋虫赶紧起床。
……到了六十年代中后期,“文革”开始了,父亲因为是“臭老九”,被关在了学校的“劳改队”里。他是教农业机械的,监管他的红卫兵就让他在停放拖拉机的机库里劳动。我和弟弟去那儿探视,父亲把劳动时发放的熟山芋,省下一些,攒在一起用纸包好,见面时趁人不备,偷偷塞到我们手里。
几十年了,我还一直喜欢吃点山芋,这大约同少时所经历的生活有关。
二
不日前,在故乡的晚报副刊上,读到一篇《永远的淮海路》,这个标题一下子便让我眼眶发热。的确是久违了,我记事以后就背得滚瓜烂熟的门牌号码:淮海路5号,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小学、中学、大学(其间还有几年在厂里做工),都从那个叫作淮海路5号的大院里进进出出。
和这条路相关的记忆当然能说出很多,不妨挑几个印象深的说说吧——
20岁那年我已进了工厂,上下班都是两条腿跑路,工友们笑我不会骑车,下了小夜班(也就是晚上11点以后),几个玩得好的师傅便义务教我学车。那一刻淮海路上已很安静,几乎见不着什么车辆。两三位师傅轮流上阵,帮我把龙头,托座垫,跑了一段后,见我能蹬了,便在后面悄悄地放了手。突然感觉到没了保驾,心就慌了,车龙头直晃,没一会就摔了下来。师傅几个的笑声回荡在马路上的夜色中。
淮海路11号的卫生学校对我自然熟悉不过。校门口传达室有一只邮箱,我隔三差五都会光顾那儿。七十年代我向全国各地的许多报刊投出稿件,都是从这只邮箱踏上旅程的。那时候投稿,信封上连邮票也不用贴,只要在右上角写上“邮资总付”四个字即可,相当于现在的“到付”。我稿子写得多投得勤,基本上是用人家编辑部寄给我的信封拆开来反一面再用。父亲吃中药的袋子也被我“废物利用”收拢来,改造成投稿的信封。卫校传达室的老师傅都认识我了,每次我去,他朝我笑笑,对一旁的人说,这个小家伙又来寄什么玩意了。
后来在师院读书,我是走读生,平时就住在淮海路5号的家里。因为写作投稿结识了一些报刊编辑,他们当中,曾有几位出差路过或专程来我家中小住,品尝过我父亲或二姐下厨做的菜。有几位的面孔至今还能记得,比如天津《接班人》杂志的杨主编、安徽人民出版社的李先轶编辑,还有来自香港的诗人黄河浪先生等。那个年代,人都不讲究,家里挤一挤,腾出一间稍大的屋子就给客人住了。
11月8日凌晨于盱眙天泉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