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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 草
文:杨昌文
回忆童年时,头脑中经常闪现这样的场景:清晨睡得正酣,只听得在寂静的村落传来近乎哭嚎似的叫骂声:“不得好死”,“焦尾巴绝后代”,“龟孙子”等不堪入耳的咒语,有些比这更难听(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原来是二狗子的妈发现谁偷了她家堆在场子上的麦秸了……
这样的事,在儿时的农村屡见不鲜,也许有人不可思议:几根茅草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你却不知,麦草对当时农家来说可是烧火做饭的奢侈品,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不仅锅上的温饱问题得不到解决,就连锅下的柴草问题同样很难满足人们的需求,有草烧火,便成了每户农家的奢望。
一年四季,农作物的秸秆是烧火的主要材料来源,最好烧的是芝麻杆、豆秸秆之类,有根茎,起火、经烧。再就是麦秸和稻草,人们把“闹过核(方言,同音该)”麦秸、稻草堆在场子上,可谓“积薪其中”,稻草最不受欢迎,因为材质绵柔,最不起火,也不经烧,麦秸则稍好一些。每年夏秋两季过后,每户农家都会把芝麻秸、豆杆之类肩挑背扛地弄回家,堆放在家门口,一是烧起来方便,更是为了便于看管。麦稻是我们那里的主要农作物,所产生的秸秆最多,体积也最大,加之“不金贵”,因此就只能堆放在离家较远的野外麦场上了。记得小时候经常去场上背草回来烧火,先是把绳子呈双行平行理放在地面,然后把扯下来的麦秸或稻草刷整齐,一层一层堆放在绳索上,待半人多高时,把绳尾套在绳头一面使劲一拉,系上活扣,背在肩上回家了,为了防止有人偷盗,每次扯完草后,都会做些标记,可谓“处处志之”,有时在刚扯完的草堆缝隙间夹上一颗“艾草”或“小鹅肠”之类,有时索性在草间夹上一两块土疙瘩或小石块,等过几天再去背草,一旦发现记号没了,那就一定有人偷着来扯草了,这就是二狗子妈破口大骂,不依不饶的原因………
庄稼的秸秆是不能满足每个家庭的燃料需求的,父母便经常要求我们去砍草、拾草,于是每逢夏秋两季,放学后主要营生除了打猪草便是砍草拾草,田埂上、小河岸、山坡处都是我们寻草的好去处,带茎或针刺的草最好,有一种草叫“红草苗”,一节一节高高挺起,抽出的穗像麦穗一样,硬邦邦的,不仅烧火火力旺,还是盖房子的好材料,可这样的草哪里去寻呢?由于像我们这样的小伙伴太多太多,因此这些易生丛草的地方早已被砍光,像是刚剃完头,没办法,我们只得在田边地头砍些近似水草一样软绵的草苗,刚砍下的草是不能直接挑回家的,水分足,太重,只能把砍下的草一行一行整齐均匀的摊放成一条线,在太阳下晒两三日,过几日便可去收草,每处打一捆,我们叫“个子”,我们这样年龄最多一头挑四到五个“个子”,一般来说前后“个子”数量必须等同,担在肩上像天平一样,受力均衡,把支点(肩的着力点)放在扁担中间,挑起来不费力气。最担心的就是兴冲冲的去收草,结果自己砍下晾干的草不翼而飞,被别人顺手了,也有时担心砍下的草遇上阴雨天,久不放晴雨水会将草烂掉,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因此还是拾草来得坦然,每到秋季,收割完的玉米和各类豆类的茬地,种麦子前要把地翻耕一遍,玉米、豆类的根须也被翻耕了出来,于是我们背起箩筐,手拿镰刀或钉耙,把翻出来的这些植被的根须从土中拔出,然后在刀把或钉耙上使劲敲打,将夹杂的泥土抖落尽,放进糞箕或箩筐,半晌,我们便把箩筐堆满,根须一律向外,一层层呈圆锥地堆放,挑起莱像担着两尊“宝塔”,回家向大人请功……
要保证一个春冬的燃料,光凭我们是不够的,秋种过后,时值初冬,每家每户的大人们便向十几公里外的山上“寻宝”,那里人迹罕至,枯树枝、野扎刺,甚至还能砍到红草苗,扎刺回来可以护园,红草又可以修补房屋。我们姐弟六人,只我一个男娃,家里缺劳力,每逢重体力活都要落在大姐身上。前一天晚上,村里各家的劳力便约好,把刀磨得锋利,然后插在早已捆绑在扁担梢头的绳索上,像出征前战士手中的“吴钩”。第二天天不亮,母亲便为大姐做好了带上山的干粮(砍草一般是早出晚归,天不亮出发晌午后才能回来),为了让大姐有充沛的体能,母亲总是拿出家里的珍藏摊些葱油饼让大姐带上,面里和些葱花,锅热后用油絮烙锅炕至两面金黄,这样的待遇不是每家都有的,有些人家一年也吃不上几回白面,只能给孩子带些玉米饼、窝头等粗粮。
我从未跟随大姐去过山里,也未曾亲见他们砍草的辛苦,但就是那来回十几里的山路已经让我望而生畏了,山上砍草的艰辛更不用想象了,荆棘丛生、针刺遍野,有时还会遇上毒蛇,最可怕的是捅了马蜂窝,马蜂不依不饶地盘旋在你的头上,一旦被马蜂蜇到,会顿时起一个大包,钻心得痛。听哥姐们说,遇到这种情形切不可逞强,需抓上一把草,护在头顶,蹲在地上……
过了晌午,母亲便催促我们姊妹去迎一迎大姐,她体谅大姐的辛苦,一两百斤的重担担在肩上,下山的路更是难走,扁担从右肩换到左肩,再从左肩换至右肩,不断地来回,跟着男劳力负重前行,实在坚持不住了,有时三五里地会集体放下担子稍作休息,我们那里叫“歇伙”。在母亲的催促下,我们几个会跑到家后面的岗子上,远眺山的方向,依稀可见几点黑影,似蚂蚁大小,再等上一个时辰,黑点渐大,便能依稀看到砍草回来的队伍,我们便一起迎上去几里,接过大姐肩上的担子,一人一小段,往家的方向前进……大姐在砍草的时候,偶尔会给我们带来些野果:山里红、野板栗、酸枣等,这着实会让我们感到惊喜。
回忆过往砍草的岁月,不禁会暗地嗤笑,如今农村的日头已好,每家每户烧的是液化气,土锅土灶已不多见,“百草丰茂”却无人问津,每家每户正为农作物所产的秸秆无法处理而发愁,禁烧秸秆成为每年三夏的工作之重,为了处理这些秸秆,人们正在采用科技的手段……可每当这时我总会想起从前,想起那段草如至宝的年代,想起为家庭付出太多太多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