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传（上）【集安作家 华贞芝】
钟子传（上）
癫狂篇
钟子，号疯癫，自号白山浪人。别号“爱因斯坦”，盖因聪明绝顶，绝类地中海，又因其须髯杂然多色且乱。祖籍山东钟个庄，生来倔强，类驴；性嗜酒，每造饮辄尽，曾不吝情去留；性豪爽，常背妻延群友聚，尽囊而欢。欢则嚎之舞之，轻而足之蹈之，甚或嚎啕之。哭毕，仰天长叹:“我辈岂是蓬蒿人？他日敢笑黄巢不丈夫！”泪如雨下。当是时，或曰:“老钟，再来二个?”旋即破涕为笑:“好，二个！”“二个”即二杯酒也。
嗜学篇
钟子，集安人也。少而孱弱寡言，居太王，师从王德民。常离群索居，依太王陵侧诵读，切切嘈嘈，若寺中僧。与清风牛羊为伴，草木荣枯，寒暑易节。以之呆坐自念有声，牧童遇而趋避之，惧其不已也。废寝忘食，形容枯槁，母甚忧之:“儿痴如此，莫非病乎?”邻人皆疑鬼魅作祟，指指点点，以目示意。
青春篇
钟子幼时嗜学，及长，入浑江师范，与再香、秀萍同窗。习字，赋诗，晓音律。尝得吉他一，乱弹一气，风靡一时，名大噪。遂投书几女，皆未果。愈益发疏，日日笙歌。
彼时，一信姓同窗，名唤“阿信”。娴淑少言，笃学。一日，与再香论学，巧笑嫣然，若山中清泉，泠泠作响。适钟子过，为其美妙，凝望之。后暗记其笑靥，如影之不去。遂弃吉他，枯坐于椅，达旦。
期月，挥就一诗集。忽一日，尾随信至无人处，将出诗集，嗫嚅半日，只得一句:“吾与汝毕力平险……”信疑惧，颊若飞霞，怒视之，旋走。
毕业篇
钟子好文艺。入浑江师范，至弱冠，既毕业。归太王故里，言于父曰:“吾欲之乡下！可乎?”父不允，令其往太王教学。钟子意坚不从，父怒甚，欲执鞭挞之，幸得母佑，始免于鞭责之苦。
一日，父锄禾南山，钟子急往有司，言己大志——任教乡野，教化山民，以报之于国家化育之恩。意甚恳切，动情处，泪眼婆娑。有司疑其意乱，遂电询浑江，彼处回应:无他，真性情！有司释然，泪涌，感其超凡脱俗，惊其舍己为人。当即改派令函，神情肃然，言毕业生宜效仿之。
及父晓，晚矣。手执函，抖嗦不已，蹲于庭中，老泪纵横，抱头痛骂“逆子”。母亦悲戚，白发翻飞，曰:“五儿啊，五儿，汝傻耶?汝疯耶?”四兄皆鄙其:“蠢五儿！”
秋日，钟子负箧曳履独往热闹，豪情满怀。
热闹篇
钟子怀热望往热闹，誓教化山民子弟，甚庄严。山间之四时，各具美景。山民朴质，子弟良善，清泉甘冽，菜蔬清淡却可果腹。子弟感其诚，不计师道尊严，甚拥之，常勾肩搭背，甚若兄弟。钟子亦奋力之，常备课至中夜，和衣而卧。
俄而，山民皆喜之，皆呼曰“钟儿”。诸如瓜果，虽稀罕亦不吝给之。有喜酒者，常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待之或若忘年，或类故交，推心置腹。钟子亦袒露胸怀，常于酒酣之际，以帚代吉他，演唱《一无所有》《门前大桥下下游过一群鸭》。
《一无所有》之际，面皮紫胀，青筋欲绽，如入无人之境。喇叭牛仔颓废且自我；《门前大桥下》则迥异之:伸右手作鸭嘴于前，曲左臂作鸭尾于后，高昂其颈，微曲上身，撇开两足，权作鸭蹼。一时，前凸后撅，左摇右摆，绝类鸭子。“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小孩，小孩，快快上学校，别考个鸭蛋抱回家……”一时，或喷饭，或呛酒，或岔气滚倒，甚或有大笑不止以致泪流者，不一而足。
久之，无论男女，不计童叟，皆爱之。
思乡篇
钟子生于青石，长于太王，任于热闹。其地虽名唤“热闹”，实则甚静寂，无长发及腰，亦无清风徐来。久居，渐感荒凉。至夜，钟子解衣欲睡。仰头，只见苍穹深邃，星子诡异，山月飞奔，高山巍峨；耳畔，山溪潺潺太息，子归声声啼血。钟子恍然，中秋将至。遂了无睡意，披衣坐起，忆及宅中芭蕉之肥美，父之默默然吸烟，母之拳拳然念叨，手足之茂茂然嬉闹。尝以兄弟疯闹故，跌足于粪坑，于是，奋力游泳。手足亦惊慌呼喊，杂然相抬，置于村头溪中，压四肢以石，以防急湍。
念此，钟子不觉哑然失笑，转而，恸哭不已，泪流不止。
奇遇篇
钟子年少疏狂，一念间，扎于深山，不得出。是年中秋，难抑乡思，急急归。峰回路转，颠簸甚。会晕眩际，一女子忽而抢来，踏之，锥心。钟子急扶足，呼痛。女子俯身而谢，意惶。
钟子怔怔然若木鸡。“啊，啊……”讷讷有声。盖因之窈窕，方寸乱，暗自责。起，延女坐。遂问其姓氏、籍贯。具答之，钟子窃喜，亦以实白。分道处，杨柳依依。
钟子遂食之无味，辗转反侧。计日以还，期与会。果遇之，如三秋隔，狂喜。当是时，絮絮不止，长路苦短。
立雪篇
钟子，相恶。偶遇燕女，不眠。弟子殷勤，为探看。鸿雁飞，溪桥会。久之，燕父觉。暗访，及睹其容，魂飞。待女归，即锁钥绕户，戾犬盯伏。
久待不至，钟子急往寻之。叩柴扉，为犬嗅，穷逐不舍。避之于舍，惊魂甫定。
又三日，天大雪，钟子怀馍而出。近燕门，闻犬吠，投以馍。馍尽，犬尾摇，意甚亲昵。
俄而，雪骤。钟子呼，无以应；再呼，燕父怒喝。急闭口，默立。少顷，为雪覆，若雪人。
及更定，燕女出，泣涕涟涟，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锄禾篇
大雪三日，四野一白。钟子披雪立，须发皆白，臃肿若雪山。燕女哭，央于父，不诺，遂绝食。五日，气若游丝。遂无阻，鸿雁频传。
仲春日，钟子再造。适锄禾，即荷锄以随，以博燕父欢。燕父若无睹，与女锄于前。奈何钟子幼即苦读，不事稼穑，不辨五谷。以锄作镐，高举于顶，奋勇刨之。一时，尘土飞扬。俄而，大汗淋漓，嘘喘如牛。
忽一人大呼“毁矣，毁矣！”呼者燕女弟也。邻人皆罢锄以观，大笑。燕父返，视之，草盛禾苗尽，色愈冷，若寒霜。钟子不寒而栗，汗立消。俄顷，冷汗出。蓦然忆起苏子语: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遂释怀。
龃龉篇
禾苗伤，为邻人笑，以是父愈愤。燕女大窘，闭门不出，鸿雁遂歇。钟子恐，近门情愈怯，乃返。至半，复往。番来复去，如是者三。至暮，方悻悻回。燕女益怼。
端午且至，山民赠蛋于钟子，钟子携往。燕女捐于道，皆碎。钟子蹿而大呼，面赤颈粗，双目火喷。
姊掩面涕泣，弟悯之。性起，抱钟子书出，投以火，一箧皆焚。姊起，欲拦，奈何晚矣，只怔怔道:“罢了！”
待钟子奔至，尽皆灰烬。钟子徐徐云“了了，了了……”一面道，一面步出门去。径往西山，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箧中书百许封，言辞切切，每书末皆缀诗一，其诗工而雅，盖心血呕沥之。
云崖篇
钟子书为火焚，怒而疾走，入山。有好事者尾随，见其攀岩而上，语燕。燕急急追，云鬓散乱。
云锁山巅，冷风呼啸，钟子立于涯畔，目空。燕女曳其衣，岿然；再曳，挣而脱，欲纵身。燕女大骇，嚎啕以哭，甚凄惶。
钟子遽然以惊，如大梦方觉。长太息以掩涕兮，颓然却后，跌于地。女默然从之，温语相慰，言己之恣睢，甚悔之。意恳切。
钟子个中酸楚，忆及往昔辛苦，骤然放声，亦笑亦哭，涕泗滂沱，声振林樾。“扑棱棱”声响处，一双大鸟惶惶然遁亡。
钟子喜，趋丈余，于荆棘丛生处觅寻。果有一巢，巢中九卵。旋即捧与女，女大悦。
饲雉篇
钟子得九卵，献与女。其视之若宝也，谨捧焉。及归，央母孵之。廿一日，其破壳以出，吱吱有声。白冠，长尾，鳞羽层层，甚伶俐，为人怜。饲之以粟，弗食。非半日，既殒二。讶怪不已，邻人语云:“山雉者，非虫豸与蚁卵不食也。”
急唤钟子觅虫豸共蚁卵，弟子罢课杂然相随。少顷，即得之，与雉雏。雉雏食之，且食且雀跃，吱吱喳喳，其声甚欢愉，满足矣。女欣然，旋命钟子每日供以虫卵。
钟子遂日出而觅之，暮趋廿里顾雉雏，至更定方返焉。燕念其往返辛苦，遂将雏予之，命其眷护。
雉雏啖虫饮露，疾长，食量愈增。徒以翻石掘土，捉鱼摸虾，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