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我们是两支芦苇
小谷大约四年前开店做油条。我第一次去吃,觉得他笑得特别真诚,不禁多说了几句话。第二次看他与太太有点忙不过来,就提出帮忙。他当然不要我帮忙,但是大家就这么直言无碍了。
同时期,夏师兄来店里吃油条。按他的说法是,看我每天神经兮兮地边走路边自个儿说话,觉得这个神经病老师也蛮好玩的。
A姑娘开精品店那会,我第一次去,没有交易,但记住了她的眼睛,细长,带笑。说话又轻又快,像风过高岗。
大约五年前,去某小学听古诗词教学课。C老师黝黑的脸沉静,眼睛有光。我想到了《红楼梦》中写探春的句子:“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前年,小谷学会了做一根面。好一阵子,每逢周一,我们几个就去吃这私房面。小谷下午两三点钟就准备,主要是发面的时间要足。我下班过去,看他下面条,面条像带子一样飞快地旋进锅里。我们一人一碗,呼噜呼噜吃得底朝天。有一次我带小Z 去吃,她将面条夹起来,先是坐着,然后站起来,最后站在条凳上,稳稳夹着最少两米长的面条。小谷一直致力推广素食,我当时写了个“私房面邀请函”,里面有“饭菜无言,味道说话”,大家说很好。
那一段的每个周一晚上,七点到九点,我和夏师兄在小谷店里聊天。小谷喝白开水,给我和夏师兄沏茶。茶水一杯一杯相续,话也一样。我说话是竹筒倒豆,说急了会把翘舌音发成舌面音。师兄的湖南音里,“男女”都成“褴褛”,“等”变成“懂”。小谷有一天给我们说了阿鲁老和尚的《说无常》,我拿回家看,觉得脑袋里搬走了一些石块。夏师兄说到跟孩子的相处:“我经常跟儿子说,我说的不一定是对的,你要是觉得这个老头子说的还有点用就听一听。要是不想听,我屁都不放一个。”我哈哈大笑。小谷的笑,都聚集在眼角,不像我和夏师兄。
如果我读一本新的书,会跟他们谈自己的收获。对于某热点事件,也谈看法。遭遇觉得愤懑的事情,就巴拉巴拉一口气说完。他们静静听完,分析事件,指出我的错误,告诉我从哪里入手纠偏。有时候,我听出一身冷汗。有时候,我直着脖子说觉得自己没有错,小谷笑笑,师兄也笑笑,散场后想想觉得还是他们对。
更多时候,我们汇报自己一周里做得好的做得不好的,想通的想不通的。没有结论,大家越谈,越觉得这个世界不能轻易作结论。
A女士自从不开店了,就做合格闲人,每天瑜伽,疾走,看书,伺候蔷薇花。某日我说约不,她说干啥呢?我说好久没有你的加持,活得有点不痛快了。去仙湖植物园,听这姑娘给我加持一肚子怪力乱神。姑娘对落叶情有独钟,喜欢灰天里苔藓在石头上泛绿,自恃下载了一个“看图识物”APP,一路科普无限种植物名称。遇到一种红色的朝天开的花,我问是啥花,她说火箭花啊。我说这名字第一次听,她说当然啊,这是她刚刚命名的。看我没反应过来,补刀说难道植物学家们给它们起名之前,就有那么一个名字存在吗?谁逮到就谁起呗。我只好对着空气吟诗“空翠湿人衣”。她腆着脸说不懂,我说这是王维的句子。幸亏她没问另外三句是什么,因为我后来憋了好久也没想起来。
在植物园门口看到远处停车场每层做了巨大的花槽,杜鹃花灿若云霞。我说我们合影啊,她背过脸,举起两张门票。拍下挺有趣,编辑文字有点犯难,就写了“料得明年花更好,知与谁游?”后来查到欧阳修《浪淘沙》原句:“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要是小谷在场,又会笑我们颠倒愚痴:你怎么就知道明年花更好?明年的你就会在这里?
去年,区里有吟诵社团招学员,我一看授课老师是C老师,于是报名,欢喜做一个“有事服其劳”的弟子。果然跟C老师学习,有趣有用。七十多学员,都很喜欢这个课程。某日写小文《你的眼里有盛世》,想到C老师,半天却没有绝妙好辞,只能用一个老了的句子:春风十里不如你。
读者诸君,我愿意谬托知己。
有相同气息的人,眉眼不同,但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对方的思想密码破译,挂在眉梢嘴角。你一根睫毛翕动,里面藏着我的惊雷。
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是揽镜自照。
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考的芦苇。我很高兴与你并立路边,开白色的花,在风里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