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九 | 过 春 天
今年的春天来得极早。以至于和朋友们聊起“春秋不过三两月”的故乡,今年要再添上半旬的新绿。母亲早早就开始整顿衣柜的纪律了:袄子藏起单衫出洞,暖被蜷好魁梧的身躯,换轻盈的薄被上场表演,“跨季度仪式”就从这场指尖的律动开始。
今年的春天来得极早。天云浅淡,像披拂着丝绸般软滑,偶尔来几场细细的春雨,也是二三十的姑娘垂泪,梨花带雨嘤声小泣。暖风中,花花草草开始了新的生长,迎春花先开,而后是女贞、蔷薇,还有那含羞带怯的贴梗海棠。
今年的春天来得极早。被疫情按捺了一年多的心绪,迫不及待地拉开窗缝透透气。消磨的等待在微信群里化成久违的热聊;吃饭洗碗的家声中,我也和爱人讨论着期待的旅行……那背包的拉链声,出门的脚步声,检票口的嘀嘀声,车辆的启动声仿佛就在耳边交织成诗。
当我在婺源江岭的鸡叫流水声中醒来,春天的早晨终于像一场时间的电影,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
沿着山道蜿蜒而上,密密匝匝的油菜花将山背染成了油画,且看那叶的绿竟有许多种。叶大壮老的绿,如蒙上一层墙灰般的白;正当花时的绿,摇曳着风中晃的生机,青青葱葱尽致淋漓;还有些尚且未开花的小不点儿,带着草尖儿般的翠色,被淡淡的阳光一染,添了几分欢脱的调皮。和参差的绿色不同,那油菜花的黄,因和谐无差而连片如金。江岭和篁岭的花儿都在人为的规范下,形成了层层叠叠的梯田和远近高低、错落有致的花丛。失去了植物肆意横长的空间,那花开如云阶、纷落如飘雨的景致却为婺源带来了旅游的声色;而花期过后,众多的菜籽又能为当地居民的生计再添红利,也说不清人与自然,究竟是谁成就了谁,只知道有些花的花期在这三月中旬就早早结束,等待新的开始了;而另有些翘首的花儿,还在疯狂生长,享受春的狂欢。
花谢花开只是弹指,人聚人散却不能待之以花时。我们一行人的队列中,有我的朋友,也有我的爱人。陈析、秀坤和丽虹已是为各自人生际遇散在天涯、难能齐聚的伙伴了,上次一起短途旅行还是17年往嵛山岛。就连逢年过节见个面,要凑齐四人也常常难以如意。回头看来,我们旅行碰头的话题从读书到恋爱、兴趣到养生,由玩乐向工作、再到家庭、婚育,同行的脚步由宁德一中的校园、到镜台山、白鹤岭,再到嵛山岛的草径,婺源的花岭……青年到成年的行囊越来越重,我们算得上晃晃悠悠,却也只能步履不停。相见自然有许多生活的艰涩要讲,但更多的是夹杂在吃早餐、想水果、聊风景里的放松和欢喜,临了轻松说句再见,再从定格的照片里回味我们因熟稔而不多言的感情。
而我还有许许多多的感情要同我的爱人讲。他寡言、我多语,他稳重、我急切,在婺源的篁岭,我们谈论最多的是:这样的古村落合该在晨露熹微或黄昏静夜时分来。没有人潮汹涌、摩肩接踵的窒塞,也没有不文明的插队和满耳朵的喧嚣,只有老房子、小商铺、土褐的墙壁、简朴的作坊……我们共同回忆在婺源的李坑,行至无人处的安宁。小桥流水清静,徽派建筑的黑白线条、木石砖“三雕”的精细,青石雨洗的晦暗与光亮,轻轻的风声,还有我们的低语。大抵我和他相伴的岁月才揭开一角,所以五感俱放大了不知几倍,能轻易地想起婺源旅行的每个瞬间:汪口古巷手心的温度,晓起丈量古樟的干围,还有小巷人家埋头的饭菜香……
怪不得今年的春天来得极早。相见之情春风之沐,携手之时遍野芬芳。
我不去想这样的春天是否也会提早结束。像从前晃悠过的,许许多多个春天一样,只需埋着头,潜入这飞花细雨中,看流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把甜涩的、酸辣的、每一瞬的甘苦都吞进肚里,自然会酿出新的季节。
今年的春天来得极早。
到了夏天,那又是夏天的故事了。
2021年4月12日
文 /图 谢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