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笔下的绍兴方言

文\孙可为

鲁迅在《门外文谈》一文中说: “方言土语里,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我们那里叫'炼话’,用起来很有意思的,恰如文言的用典,听者也觉得趣味津津。”因此,他在写作中很注意吸收和运用方言,特别是绍兴方言。

绍兴话属于吴语体系,经过数千年的演变发展,极其丰富,大量存在于人们的日常口语、地方戏曲和《越谚》等文籍中。鲁迅在绍兴土生土长,对于当地市井俚语、乡言俗谚非常稔熟,且又披阅过大量越地古籍,在头脑中自有一个丰富的绍兴方言宝库,使他在写作小说《呐喊》《傍徨》和各类文章时,得以从容地开掘、取用。

鲁迅运用绍兴方言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选用精彩的方言词语。例如:

“我看出他话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这就是吃人的家伙。” (《呐喊.狂人日记》)

“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 '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 (《彷徨.祝福》)

“在这些中间第一眼就看见一个人,这一定是七大人了。虽然也是团头团脑,却比慰老爷们魁梧得多;大的圆脸上长着两条细眼和漆黑的细胡须;头顶是秃的,可是那脑壳和脸都很红润,油光光地发亮。” (《彷徨.离婚》)

“愤激便有揭竿而起的可能,而'可叹也夫 ’则瘟头瘟脑,即使全国一同叹气,其结果也不过是叹气,于'治安’毫无妨碍的。” (《谈“激烈”》)

“象心纵意的躺倒,四肢一伸,大声打了一个呵欠,又将全体放在适宜的位置上,然后弛懈了一切用力之点,这真是一种大享乐。”(《且介亭杂文末编.这也是生活》)

“马自然地停在垃圾堆边,羿一看,仿佛觉得异样,不知怎地似乎家里乱毿毵,迎出来的也只有一个赵富。” (《故事新编.奔月》)

二、采撷方言土语里的“炼话”。

古越劳动人民在长期实践中,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巧妙地运用状物、比拟、夸张、双关等等修辞手法,创造了许多生动活泼的口语。它们结构简炼,内涵丰富,生动形象,回味无穷,当地叫做“炼话”。鲁迅钟爱这种“炼话”,把它们大量地吸收到自己的作品中,使文字活起来,读之回味无穷。譬如:

“吃了几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人,便把他兜肚连肠吐出。” (《呐喊.狂人日记》)

写吐出食物,不是一般的呕吐,而是夸张成整个肚腹内的东西,包括肠子全部吐出,从而把主人公意识到可能在吃人肉时的那种恐惧、恶心,表现得极度强烈,对于揭示小说主题起了很好的心理暗示作用。

再如,“从小以来,什么'乾隆是从我们汉人的陈家悄悄的抱去的’呀,'我们元朝是征服了欧洲的’呀之类,早听得耳朵起茧了”。(《花边文学.中秋二愿》)

用“听得耳朵起茧了”,讽刺陈词烂调长期重复,令人生厌。试想,语音引起的空气震动原本微乎其微,现在居然把耳朵冲击得起了老茧,这要反复多少次呀!

这种“炼话”,鲁迅采用过很多,如 “半个铅钱也不值”(《坟.杂忆》)、“马蚁扛鲞头”(《野草.复仇)、“一双空手见阎王”(《朝花夕拾.无常》)、“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无花的蔷薇之三》)、“麒麟皮下露出马脚”(《我还不能带住》)、'黄胖和尚念经”(《花边文学.法令和歌剧》)、“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华盖集续编.<阿Q正传>的成因》)、“螺蛳壳里做道场”(《故事新编.理水》)等等,等等,极大地丰富了他的作品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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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吸收方言语法。

有些方言语法,虽为一地所独有,但在总体上,与民族共同语的主体部分保持着基本-致,如果有选择地加以融合、吸收,对增强共同语的表达功能是有益的。人们读鲁迅的文章,常觉得它有一种独特的神韵,这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而参考一些方言创造新颖别致的句子结构,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例如:

“杂感之于我,有些人固然看作'死症’,我自己确也因此吃过一点苦,但编集是还想编集的。” (《三闲集.序言》)

此处最末一句,按一般句法应是“还想编集的”现在参照绍兴话常见的句法,将“编集”重复,并用“是'加以联系,变成“编集是还想编集的”,使其具有紧缩复句的形式,丰富了语意表达: 一是强调了“编集”;二是以舒缓的结构增强了转折语气。这类句式,鲁迅用得很多,如“我虽然一无所有,寻求是还在寻求的。”'至于宋版书呢,有是有的。”影响所及,现代汉话中这类“M是还M的”句式,现在已经极为普遍了。

作者简介:孙可为,中学高级教师、市作协会员、省政研会研究员、《中国丝绸文化》特邀编辑。作品入选浙江文艺、上海文艺、中国戏剧出版社的相关专集,出版个人专著两部,获各级作品奖30余项,2020年新获“全国百字干金微信小说”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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