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詩初步》箋說（四）：作詩之難易

晋如诗塾是一家互联网国学主题学习社区，提供诗词创作、文化通识、蒙学入门、经典普及等课程学习，定期出品合乎学理的经典诠释+学习干货。

编辑 | 木气🍃

来源 | 晋如诗塾（ID：jinrushishu）

《学诗初步》

晋如按：

• 民国张廷华萼孙所著《学诗初步》，是旧时诗词写作类书籍中，较简明亲切的一种。从今天开始，晋如诗塾会每周日推送一章，供大家阅读参考。

天下最易者，莫如作詩。而最難者，亦莫如作詩。

最易者，因詩為天籟，有所感觸，即可隨口而出，譬如詠雪一題，昔有人口占一絕云：

一片一片又一片。兩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八九片。飛入梅花都不見。

一二三數句，雖如白話而形容下雪情景，居然逼肖。

以言其易，則易莫易於此矣。

然使無第四句結束，幾不成詩，是難在第四句也。

且言其難，則一字推敲，往往使作詩名家，費盡心力。

例如唐代詩人賈島作五言詩一首，內有二句曰：

鳥宿池邊樹，僧【　】月下門。

僧字下先擬用一推字，後擬用一敲字。

如用一推字則句為「僧推月下門」，如用一敲字則句為「僧敲月下門」。

究竟推字佳乎，抑敲字佳乎，賈島當時再四斟酌，不能自決，於是用手作推門之勢，又用手作敲門之勢，當其用手作勢之際，不知不覺，已行入市街，且一意在詩，目無所見，致沖韓愈鹵簿。

韓愈問之，得悉其事，乃代為決定，曰敲字較推字佳。

蓋推字平，平則句法近於弱，敲字響，響則氣足神王矣。

今人作詩之時，斟酌字句，名為推敲，典本於此。

試思賈島為唐時一代詩人，而一字之躊躇，尚且如此，以言乎難，則難莫難於為詩矣。

作詩之難易，可與作文相比較。

作文之難，有所謂人人意中所有，人人筆下所無者。

而初學作文，有時竟能偶然出之，毫不費力，雖老師宿儒，亦不能易一字。

此何故哉？

蓋青年天機敏活，純乎自然，故不覺下筆之近於是。

而作詩之道，亦全在天機敏活，純乎自然。

自然者，化難為易之妙道也。

作文有題目，詩亦有題目。

題目難者，作文亦難；題目易者，作文亦易。初學之眼光，莫不如此。

其實極易之題目，在名家視之，或反較極難之題目，尤艱於措手。

何則？

題目易，則作文亦易，易則人人能道，而意義之佳異者，轉覺其難尋。

作詩亦猶是也。

故驟見之以為易者，深思之每以為難矣。

是以作詩一事，有目不識丁之人而能偶然道著者，有終身耽吟詠而一時不能覓得佳句者。

茲試分別舉例如下。

有數人結一詩社，適值天雪，即以為題。

內一人非特不能詩，且不識字，眾人欲其先作一聯。

此人不得已，乃隨口曰：

一夜北風起，滿天雪花飛。

此十字不講音韻，的是詠雪起聯，又有層次，蓋雪前必有風也。

於是眾人嘆服，所謂目不識丁，能偶然道著者，此也。

昔有一僧，以善詩名。

偶于中秋詠月，詩曰：

團團離海嶠，漸漸照庭除。今夜一輪滿，

作此三句後，其第四句百思不能續。

直至明年中秋夜，於月下即景生情，乃忽得其末句：

清光何處無。

得此五字後，歎曰：「無以加矣。」

蓋前三句句句有月，第四句若再言月，則如畫蛇添足矣。

於是想到月之光，想到何處無，乃得此五字。

夫以善詩之僧，續句至於一年之久，即所謂終身吟詠，而一時不能覓得佳句者，此也。

然初學之於詩，不可先以為難，難之境必由易而得。

由易而覺其難，則為真難。

真難者，學詩最樂之境。

特著此篇。以為他日學者能詩後之證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