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阁雅韵:鹰之和他的ISO诗学标准

写在前面:

早就想给鹰之写篇诗评,但有顾虑。原因有很多,估计好多人都能理解。

鹰之是个很有才的诗人,不仅写诗,而且建立了自己的诗学观体系(我曾仔细拜读过,而且受益)。他甚至还很个性地让中国诗坛等他二十年(原话是:“鹰之时代必将来临,可爱的中国,我等你20年!”),言下之意,不久的将来诗坛应该是他的。我曾跟他开玩笑说:“按你的雄心壮志,二十年后诗坛是你的,到时可别忘了给我留下个擦桌子的营生。”他并不生气,只笑笑说:“那时我就老了”。

他这种自信的性格,有时并不惹人喜欢。现在我要给他写评,不仅不喜欢他的人可能会来找麻烦,而且他本人还不一定乐意。所以,给他写评可能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我还是想完成它,因为,作为独立的诗评人,要想在这个道路上走得更专业一些,更理性一些,首先要排除的,可能就是“人”的因素。写评,主要靠文本说话,兼顾作者个性与其它。所以无论你是鹰之的粉丝也好,是鹰之的对手也罢,请先理智而客观地看完我的文字,然后再发议论也不迟。鹰之呢,你应该算是我的良师益友了(后来我一直叫你“鹰”,这里就这么叫吧),我习诗比你晚得多,写评错漏之处难免,如若冒犯,你就多担待,权当师生之间、朋友之间玩笑而过。

他给我的上述印象,已经影响到我对他诗的看法——觉得他的诗有一种“匠气”,而且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现在。对于鹰这样一位有资本骄傲,而且是有资本就骄傲的人,写出的作品也一定是想起到示范效应的。至少,他要用自己的诗创实践为自己的理论体系作最精准的诠释。从这点来说,“匠气”是肯定存在的,而且存在得理直气壮。那么,这种“匠气”,是优点,还是缺点?换句话说,我是在褒扬他,还是在贬斥他?

凡事有两面性。我这里提出的“匠气”,应该是中性偏褒义的。首先我想肯定技巧在他诗歌创作中的积极作用,很炫目也很让人舒服。但同时,我也想说说技巧对他诗歌特质的破坏性效果,这可能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好多人一时还无法接受的。无妨,先听我说完。

    一、“立体诗观”内核及其在诗歌中的映射

鹰在2005年率先提出“立体写作的三度概念”,后称之为“立体主体诗观”。主要概括为一句话:“天下任何一首好诗都是由“高度”“宽度”“厚度”所组成的立方体”。他用心描述了这个立方体的内涵与外延,并且给出了这三个维度的构建意义,期待这个“立方体”能够成为中国诗与世界诗接轨的导航仪,索性给他一个ISO号呗——########。

按我理解,这三个维度是给诗人们框定了诗写的要义、路径及方法,就像课堂上老师告诉我们,如何将一篇文章写得像个文章,包括“立意要正,体裁要准,内容要实,要注意有头有尾有身段,如果能力还富余,就注意加些妙言警句”,如此这般,才会入读者之眼,才能在考试中得到高分。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率先垂范的,所以他的作品多少都会表现了一些“匠气”,不是在内容上,就是在形式上。

先说“高度”。他用这个概念,指诗人对现实及生命的在场式参与,从创作角度来说,首先必须得有比较有现实意义的立意。从这点来说,鹰是一位严肃的诗写者,他对现实有着一种当仁不让的使命感,而诗歌是他用来完成这种使命感的工具与途径,他也期待同好们也用严肃的态度完成诗创,排除小资式的自我抒情,把力道用在对现实的介入上。这点我是尊敬的,非常尊敬,也极度推崇。相信正直的诗人都愿为此而努力。“诗歌无用”是句实话,但如果一味自我,诗歌将更加无用,会被时间埋进沙子。

鹰的诗,很少有风花雪月自我吟哦,他确实在介入现实,而且是以尖刀的方式,揭示强大与弱小间的对比与反正。比如他的作品《逃》,描述了震后人们的心态,直指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因果。

那些从地震中逃生的人

此刻正散落在广场上

如一群受惊的鸟

悬浮在颤颤悠悠的电线上

他们的潜意识被彻底震翻了

满脑子都是一个中国词——“草木皆兵”

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另一个词——“余震”

这只莫须有的靴子落地

他们心中有怨有怒有恨更有痛

但却不知道,最该诅咒的凶手究竟是谁

——《逃》

可能有人会借此攻击鹰没有怜悯之心,不知道安慰震后人,却偏偏提出了与现场无关的问题。事实上,他这是大悲悯,是从根源上看问题,他希望今后不再出现这种痛,希望人类善待自然,自然才会归顺人类。这种大立意,大视野,是有现实担当的诗人才会有的。

他也同时也介入诗歌本身,他在《每一首诗都是灵魂的艳遇》中,明确阐明自己对诗歌创作的立场:诗歌必须植根于真情实感,必须是心灵深处的东西,而不是故弄玄虚,瞎糊弄人。

当你有足够耐心看见,一枚飘忽的草叶

将丝瓜的藤蔓反复逗弄,直到

被它从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

突然缚住,又一圈一圈迅速缠紧

一只触角断掉的蚂蚁,衔着一颗麦粒

避开草丛与砂粒的羁绊,七歪八扭地

回到了家。你的眼睛忽然潮湿,

一个伪装完美的结界就此打开——

——《每一首诗都是灵魂的艳遇》

相信这一段足以说明“感触”于诗歌的重要性,足以打动每一位严肃的诗写者。后面提及的“当你从这场直播中虚弱地退出/用目光抚摸着一首诗身体上坑坑洼洼的疤痕/你会在幸福的忧伤中流泪,你说/每一首诗都是灵魂的艳遇,你无权/用人间的一个词汇——“先锋”,将它命名。”更会让人感同身受,频频颔首,感动不已。此不赘述。

如此说来,诗歌的“高度”,其实就是诗歌的立意,是给诗歌定下的调子。有了这个调子,诗歌就不会偏离方向,就不会“没有意义”。

再说“宽度”。这是指为了表现主题而营造的“诗力场”,是让诗歌成为诗歌的唯一路径,是能将诗歌区别于其它体裁的根本方法。换句话说,这是诗歌特有的书写手法。这个概念,杜绝了所谓的散文式、小说式等书写,也宣布非诗性的讴歌体、口水体等从此与诗无关。

鹰在阐述这个概念时说:“一首好诗类似于一个能量组合体,诗学结构在某种程度上讲就是力学、美学结构。这是一种力与美的完美契合,是一种非那样不可的造化之功,这决定了诗人的创作有着上帝造人般的伟大,是一种始终向完美靠近着的无止境的创造活动。”诗歌之所以成为诗歌,就是有了这样的美学建构。

鹰的作品,确实也在铺建这种美学舞台,让他的立意在其间舞动。他的《绿太阳》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首,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当成宝,我觉得这首应该是他的代表作,至少这首诗很好地显示了他在制造诗歌宽度方面的能力。后来他又写了《天空的秘密》,像是《绿太阳》的姊妹篇。但内容还是有分别。这两首诗,显得场面(意境)宏大而不繁杂,线条明确而又丰盈,给读者留下的想像空间足够大,读着很有味道。

太阳 这头被放逐的熊

推磨者、风筝般的监工

一生都在与天帝做着猫捉耗子的游戏

清晨,他躲在一张少不更事的苹果脸下转动

中午,他藏在一张不形于色的曹操脸下转动

傍晚,他隐在一张仗义执言的关公脸下转动

——《绿太阳》

形象的比喻,宏大的场面,新颖的角度,将太阳的“一生”描述殆尽。接着更进一层,揭示表象之下的本质,也是诗人自己观察到和感悟到的太阳:

但,我们都被他骗了——

这些自我解嘲的扮相后面

都连着一根无色透明的导管

通过它,他把碧绿的胆汁偷偷播撒在

江河、湖泊、山峦、旷野、林荫路上

直到山绿过、水绿过、草绿过、树绿过

他才在冰雪的耀眼反光中假寐

而对这一切,天帝尚蒙在鼓中

——《绿太阳》

他的描述,有事实,有逻辑,让读者无话可辩,太阳之“绿”,本质已现。有些(太阳照过的万物,都有绿过)事实是我们常见的,放在散文或小说中也未尝不可,但他以诗学特有的构建捕捉了它们,并把它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服务于他所要表达的“绿太阳”之立意,它们成为诗歌必不可少的“宽度”,成为一个强有力的“诗力场”,而诗意在其间舞蹈。

接下来是“厚度”。鹰说,它指的是“诗力场的穿透力”,是隐于“高度”与“宽度”背后的东西。我感觉,它指的是诗歌的隐喻能力,它是诗人对介入现实力度的拿捏,是个人阅历的沉淀。他是这么阐述的:

“厚度”决定着诗歌是门技术活手艺活,它考研着诗人把自己的全部生命体验、思想感悟等不露声色揉和到诗中去的能力,因此诗人无权拒绝任何一门技术,天下没有一首好诗是“无技巧的”,少了一种技巧就少了一种题材,那些形容无技巧者只把表面修辞术当做技巧罢了……

可见他对诗歌创作的技巧是多么重视。我想,他是一定会反对“去修辞”、“无技巧”等说法的,他特别强调诗歌技巧的作用,认为这是诗歌成为精品的必不可少的“物件”。“匠气”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最为明显。他的作品总是显得“有模有样”、“四平八稳”,永远是诗歌“应该有的样子”。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都可能被他拿来使用,而他最惯用的可能就是整体隐喻了。他将自己的阅历、智慧、才华,通过各类技巧表现在诗里,让读者去感受,去体会,去共鸣。这该是一件多么厚重的礼物。这要求受众(读者)也用同样的匠心去接近,去进入,去融合。

比如,上面提到的《绿太阳》,挑战了人们的普遍认知——太阳是红的,似乎是“大逆不道”地给太阳上了“绿色”,这不是他的一时兴起,也不是酒后醉言。太阳刚出的第一束光,和刚落,最后一束光是绿色的。表面上是红色,实际是有绿色的质地。这个特性被他拿来诗写,出奇制胜。我猜,他运用了此生最为重要的体验与感受,这些体验与感受,找到了“太阳”这一载体,虚虚实实地融为一体,给读者一种陌生化的审美感受,进而在他的陈述中接受这一概念,与他一起分享新奇的发现与创作。这种厚度,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也不是一般读者可以体味深刻的。“绿太阳”到底指代什么?他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想像空间,它可能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它正悄悄地为大地万物提供生命之色。到底是什么力量,读者可见仁见智。

但他不忘将诗歌的线条收拢,将读者所有散漫的想像回收,让所有人都聚焦他自己内心的指向——或是诗人自己的志向,或是一股潜在的、勃发的“社会促动力”——

我不知道,那心头一凛的感觉

是被一种“卧薪尝胆的爱”击穿

我不知道,一大蓬绿色的胆汁曾将我濯洗

以上所说的三维立方体,是鹰为精品诗歌量身打造的模子,他以这个模子创作诗歌,显然会带上一些匠气,而这些匠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可圈可点的,是诗歌的正道,应该予以足够的褒扬与肯定。

二、“匠气”对诗歌的破坏

 

首先想说说“句根”,它也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对主题有点晴之妙用,用得太明星,反而对诗歌有某种破坏力。鹰作品里有这样的例子,我觉得是由于“匠气”冒得过当而引起的。

前面说过,鹰坚持诗歌创作的三维立体,“高度”为诗歌定调,“宽度”为诗歌定性,“厚度”为诗歌定向。他的作品也显见这些特征。他对诗歌的用心及学养,造就了他自己的诗学体系,也期待这个体系成为诗坛的一个风向标,此心可鉴。但他的执着,特别是对“句根”的执意运用,使诗歌艺术由隐性走向显性,就显得太过“匠气”,显得生硬和做作,有时甚至是过犹不及。

比如前面说到他的《天空的秘密》,又是一个整体隐喻,又是大视角,大手笔,将太阳、月亮、群星的微妙关联放在读者面前,也是一首很好的诗。解读应该不是唯一的。无论是家庭的多角度关系,还是社会的多层次联系,还是文化的侵入与引进,甚至是国政的选边站,都能够在诗里找到合理的逻辑性。而鹰在诗中发出的疑问与提示,估计也是好多读者内心所想,会有契合和共鸣。但是鹰太操心了,他生怕读者看不明白,刻意要给诗装上一个“眼”,要弄一个“句根”出来——

但天帝管这一切——

叫和谐!

——《天空的秘密》

好一个“和谐”,这本是一个普通的词,但由于被政治化而具备了特别的含义,用在诗里,“厚度”是有了,但却指向太分明,使诗歌内涵的合理化想像面一下子狭隘了,诗人限定了它的范畴——政治化,“上帝”也有了特别的指代,诗里的月亮,是暗夜里唯缺不可的发光体,是独醒的“先锋”,而那些星星,自然也就有了特别的指代,芸芸众生,对“天空”有没有威胁,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上帝”给钦定了命运。其实这种解读,不用这个“句根”,读者也能触摸到。但鹰非要指明他的真实想法,不让你有“非法解读”,所以“句根”就这么生生地冒了出来,读到这句的时候,我是感到很遗憾的。这样一来,诗歌的立意倒是出来了,却把读者自己的想像都否定了,可惜了吧?就像一群人欣赏一位美女,你突然来一句:“她有老公有孩子”,多么无趣。有时候,话不说明了,反而更美。

再说说“简单”与“复杂”。其实任何一首诗,都不能以“简单”与“复杂”来论,每首诗都有它特有的受众,写表面了,有人爱读,写深刻了照样有人理解。鹰有时候很有意思,自己觉得诗写得难了一些,好多人不懂,于是就写些简单的诗给大家看,还在标题里注意了“你嫌难现在写个简单的给你看”(大意),一看这标题,我就想笑,鹰写它时是真心的,他不想让读者跟着他深刻的思维去累,时不时写点他认为简单轻松的,也算是照顾读者群了。但是鹰,各人有各人的评判标准,你觉得简单的,别人未必感觉简单,反之亦然。我才不上你的当,按你的标准是“简单”的诗,如果我还看不懂,岂不让你笑话,挑战我的智商哩,不去。但凡这样的标题,我都不会点进去看,任你简单复杂,我不给你考验我智商的机会。

最后说说“课本”的示范性与“课外书”的吸引力。鹰对自己体系的固守,多少是一种刻意的做法,这反而束缚了诗歌的多方向、多姿态拓展。打个比方,我们的课本,基本上都是选了又选的精良之材,对我们打下知识的基础有很好的标杆作用,至今仍要感谢这些课本,有了它们,我们才能学有方向,考有内容,才能在全国最高学府学成而归。但同时,我们不能忽略“课外书”带给我们的惊喜与震撼,因为有了丰富多彩的“课外书”,我们才得以拓展知识面,才能对事物有更加理性而多角度的审视与判断,才能在解决问题时不钻死胡同。鹰的诗学体系,就好比我们的“课本”,而这个体系之外,应该会有更多的“课外书”等着我们。而鹰,你也不应该拒绝更广阔的视野与能量。对不?

鹰,你的高度、宽度与厚度,大家已然有目共睹,期待你有更广阔的胸怀与空间,施展出更优美的诗歌姿态来。谨以此评向你致敬!

附几个作品: 

《每一首诗都是灵魂的艳遇》

每一首诗都是现场直播

它是真实的,并正在发生。

当你有足够耐心看见,一枚飘忽的草叶

将丝瓜的藤蔓反复逗弄,直到

被它从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

突然缚住,又一圈一圈迅速缠紧

一只触角断掉的蚂蚁,衔着一颗麦粒

避开草丛与砂粒的羁绊,七歪八扭地

回到了家。你的眼睛忽然潮湿,

一个伪装完美的结界就此打开——

就像宇宙飞船从外星系向人间发射信息

你脑中放映室开始播映,一些

你从未见过的新奇、瑰丽情景显现

你像一个偷窥者,被突然而至的眼福震慑

但那些画面并不是流畅的,转瞬

便模糊、时断时续,像你大脑伸出的

一根破皮的数据线在摇晃不已的枝桠间

噼啪摩擦。这时,你童年经历的少许委屈

少年的些许创痛、青年的若干挫折,中年的无限忧伤

将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像密密麻麻的光子扑向断裂口

啊,几百万个光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恰好修复那根数据线不规则的缺失……

而你手中握着的也不再是笔,而是一支焊枪

一道道闪电在一枚枚汉字之间闪耀

雷声也此起彼伏,像掌声为你喝彩

当你从这场直播中虚弱地退出

用目光抚摸着一首诗身体上坑坑洼洼的疤痕

你会在幸福的忧伤中流泪,你说

每一首诗都是灵魂的艳遇,你无权

用人间的一个词汇——“先锋”,将它命名。

《绿太阳》

习惯看日落的人

定是在等待着,一束绿光

从一枚鲜红的太阳体内喷薄而出

由此证明,他看到的太阳是绿色的

对一枚绿太阳的理解

就是对胆汁的理解

对胆汁的理解

就是对一头

一声不吭流淌着胆汁的熊的理解

太阳 这头被放逐的熊

推磨者、风筝般的监工

一生都在与天帝做着猫捉耗子的游戏

清晨,他躲在一张少不更事的苹果脸下转动

中午,他藏在一张不形于色的曹操脸下转动

傍晚,他隐在一张仗义执言的关公脸下转动

似乎他很热爱这场转动

喜欢这种无所事事的活法

但,我们都被他骗了——

这些自我解嘲的扮相后面

都连着一根无色透明的导管

通过它,他把碧绿的胆汁偷偷播撒在

江河、湖泊、山峦、旷野、林荫路上

直到山绿过、水绿过、草绿过、树绿过

他才在冰雪的耀眼反光中假寐

而对这一切,天帝尚蒙在鼓中

从儿时起,我就习惯了这种对视

一个人坐在向晚的一段枯木上

看着一枚大太阳从地平线一点点陨落

但那时候,我不知道这种默契背后的万世缘由

我不知道,那心头一凛的感觉

是被一种“卧薪尝胆的爱”击穿

我不知道,一大蓬绿色的胆汁曾将我濯洗

《天空的秘密》

一个人坐在田埂上看日出

会听见地平线缺口处一阵阵细微的轰隆声

像若干头雄牛在顶撞着栅栏

我知道,那是千百颗太阳正欲夺门而出

是后羿之箭阻止了它们——

当天地之间需要一个信使

提醒慵懒的根条发芽

催促迟钝的冰雪融化

九个太阳已赶在天帝的令牌落地之前

一窝蜂跃下天庭

等手持令牌的第十个太阳抵达

它们已烤焦了土地,晒干了海洋

在一片怨声载道中

天帝令后羿射落了它们

但在一枚又大又圆的月亮升起之刻

地平线是安静的

月亮滑过天空也是安静的

像一块冰无声地滑行在另一块冰上

只是,每当看到它滑过一颗星星附近时

我都突然感应到,那颗星星似颤栗了一下

它们为何见到月亮会害怕?

是怕被月亮的寒光刺伤吗?

不,我们猜错了——

月亮只不过是一只小白兔

而黑夜才是一头狮子

它一点一点把月亮吞进口中

并不咽下,再一点一点吐出来

我不知道那些星星何时出现的

也不知道它们一闪一闪的“鬼眨眼”背后

暗示的是什么言语

只是有些星子们肯定比太阳、月亮更苍老

我们经常看见,一篷耀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化作一阵陨石雨

但太阳始终是炫目的,月亮仍然是皎洁的。

我只是奇怪,天地间只需要一个太阳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太阳簇拥在地平线?

而茫茫黑夜需要更多的月亮

为什么月亮就一个?

而黑夜的巨口永远也不吞下它?

一连下了三夜三日的雨后

天空格外晴朗,月亮像一个被洗净的“)”

而此时星星们却显得又大又亮

似乎离我们更近了......

我终于忆起——

没有太阳的那些日子

白天还是白天

而没有月亮的那些夜晚

我伸出手没看见自己的五指。

但 如何解读那些星星们的恐惧呢?

或许 它们都是些

永远也不会渡过弱水① 的更远处的月亮

只是在八千弱水暧昧迷离的反射中

被我们和黑夜那头狮子

误当作“疑兵”……

但天帝管这一切——

叫和谐!

①古神话传说中三界交汇处一个万物不生的巨毒夜沼,其核心被称作黑暗之渊。

《逃》

那些从地震中逃生的人

此刻正散落在广场上

如一群受惊的鸟

悬浮在颤颤悠悠的电线上

他们的潜意识被彻底震翻了

满脑子都是一个中国词——“草木皆兵”

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另一个词——“余震”

这只莫须有的靴子落地

他们心中有怨有怒有恨更有痛

但却不知道,最该诅咒的凶手究竟是谁

我想,接下来他们会去互联网上

搜寻另一个词——“逃”

定会有很多人去报名“火星移民计划”①

但他们不知道,人类从诞生的那天起

从未逃出过自己的手掌心

①荷兰非营利组织“火星一号”宣布一项计划,将在全球海选数人前往火星,甚至在那里定居。“火星一号”将是一次单程旅行,只管把人送上火星,探险者逐步建立他们的定居点。这一组织在两周内收到大约7.8万份移民火星的申请,目前中国已有10241人报名,仅次于美国。

原文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9afb56bb0101h0k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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