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焦虑”-郑州日报数字报
♣ 陈鲁民
有人在网上发声,如今是“焦虑时代”。钱少的人焦虑,是担心衣食不继,钱不够花,钱多的人也焦虑,是担心后继无人,跳不出“富不过三代”的怪圈;老年人焦虑,因为身心皆衰,养老堪忧,青年人也焦虑,是害怕失业,还不上房贷;农村人焦虑,地越来越少,人越来越老,城里人也焦虑,物价越来越高,开销越来越大;容貌丑的人焦虑,自惭形秽,颜值高的人也焦虑,担心美女迟暮;平民百姓焦虑,考公务员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以心想事成,为官行政的也焦虑,发愁政绩不彰,升迁不快……不夸张地说,时下是全民焦虑,人人难免,文人自然也在其中。
文人们往往生性敏感,这是其典型职业特点,而敏感恰恰又是通向焦虑的直通车,使他们成为焦虑队伍里的生力军。从根上说起,两千多年前的屈原就开了文人焦虑先河。他为虎狼秦国的咄咄逼人而焦虑,为朝廷被一帮小人把持而焦虑,为自己一片赤胆忠心不被人理解而焦虑,为楚国人民的苦难未来而焦虑。焦虑成就了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
司马迁则为没有人记录历史而焦虑,为不能“藏之名山,传之其人”而焦虑,为能否“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而焦虑,为害怕自己来不及完成大作,死得“轻于鸿毛”而焦虑。焦虑成就了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
范仲淹的焦虑,都写在那篇著名的《岳阳楼记》里。他为老友滕子京被谪守后的政绩焦虑,为自己的政治抱负无法实现而焦虑,因而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焦虑成就了伟大的文学家范仲淹。
忧国忧民之外,文人最焦虑的,莫过于“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担心书籍不能畅销,文章不能传世,名气不能走红,文坛没有地位,人气没那么高,粉丝没那么多,文学大奖没拿到,文学史上没自己的雪泥鸿爪。要说这也没啥不对,谁都想成名成家,红遍天下,但千万别因过于焦虑而走旁门左道,譬如抄袭、剽窃、炒作、起哄等,那就如同饮鸩止渴,自欺欺人,早晚会身败名裂。因而,读圣贤书,知世间理的文人,还是要淡泊名利,看轻身外之物,不急不躁,保持适度焦虑为好。
文人保持适度焦虑,会使自己有不断创作的动力。不论是为获奖而焦虑,还是为保持热度而焦虑,不论是为不被文坛淡忘而焦虑,还是为不虚度年华而焦虑,都会激起文人的写作激情,催促其呕心沥血,自强不息,精雕细刻,苦心孤诣,拿出不辜负时代也不辜负自己的精品佳作。
文人保持适度焦虑,会使文艺作品具有一定深度和力度,直指人心,引起共鸣,历史上所有伟大作品都弥漫着淡淡的焦虑。但凡事过犹不及,千万不要在作品里大量渲染、放大、发酵、贩卖焦虑,那可是会害人的,尤其是对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读者。歌德在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里大肆兜售恋爱焦虑,他倒是写痛快了,汪洋恣肆,淋漓尽致,可是那些看了他的小说后自杀的少男少女,却成了惨不忍睹的悲剧,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心痛。
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人常常处于焦虑状态,来自三方面:现实性焦虑、神经性焦虑和道德性焦虑。”如果你我不得不与焦虑共舞,也可以放慢一下舞步,降低一下音频,缩小一下步幅,以减少焦虑对我们的干扰。而且,对文人来说,还有一个重要使命,不要故意去渲染、扭曲、夸大、贩卖焦虑,为焦虑推波助澜;而要努力通过自己的作品,使读者平静下来,心灵安稳,精神愉悦,充满希望。网上说,大约有5%的文人,在有意无意地用他们的焦虑不安,向95%的读者贩卖焦虑,制造精神恐慌。这肯定是不道德和不负责任的,理应受到谴责。一个有担当有作为的文人,不屑于与他们为伍,也绝不靠贩卖焦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