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08章）

第108章 辞官归隐

几天后，当王维终于风尘仆仆回到家中时，看着他那张明显消瘦清癯的面孔，璎珞只觉得眼眶里有种热热的东西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双唇却下意识地抿住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璎珞，我回来了。”当王维修长的手指抚上璎珞的脸庞时，璎珞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

“瞧我，可能是沙子迷了眼睛，莫笑话我。”璎珞忙掩饰地低下头去，匆匆抹去眼泪，强颜欢笑道。

“璎珞，都是我不好，让你忧心了。”方才离开府衙时，赵化一脸歉疚地跑来告诉他，几天前，他冒冒失失地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夫人，恐怕让夫人忧心了。

“璎珞，你莫替我忧心。无论发生什么，我定会护你和莲儿周全。”王维掏出帕子，低头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情不自禁地拥她入怀，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摩诘，你都知道了么？赵化所言，果然是真的么？”王维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抚平所有悲伤的情绪。正如此刻，她伏在他宽厚的怀里，便觉得连日来的不安和焦虑，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大半，仿佛已被这夏日黄昏的山风悄然带走……

“璎珞，如果我说是我想辞官归隐，而不是被他们罢官免职，你信么？”王维一下一下地拍着璎珞的后背，声音是出奇的平静。

璎珞怔了怔，不由抬头看了过去，正好对上王维凝视她的目光。他的目光，除了他惯有的温和专注，还多了几分笃定到极处的淡定平和，仿佛不是在问她问题，而是在告诉她答案。

璎珞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眼角，想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我信。”

王维嘴角浮现一抹温暖的微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揽她入怀，在她额上叹了口气：“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说好，都说信我。”

“摩诘，因为我知道，你说什么，做什么，自有你的道理。所以，我信你。”璎珞在王维怀中安心地闭上了双眼。这一生，自爱上他的那天起，她便将自己全然交给了他。他在哪里，她便在哪里。有他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摩诘，你记得么？那次在越州若耶溪畔，你说等将来咱们老了，你当'持竿叟’，我当'浣纱媪’。我想，那个画面，一定很美。”璎珞在王维怀中呢喃低语。

“我自然记得。我还记得，那次去郊外散步，你说男耕女织的日子，很是欢喜。待我辞官之后，我便带你和莲儿回运城老家。你拙夫再是不济，总能替人画几笔画、写几笔字，让你和莲儿一世无忧，可好？”

随着王维的描述，璎珞的思绪似乎已飘出很远，那美好的生活，仿佛就在眼前。于是，她含笑点了点头，用清亮的眸子回答了所有。

这夜，略带闷热的晚风，从半开的门窗间吹了进来，将璎珞和莲儿都吹入了梦乡。白瓷卧羊双角上顶着的烛火轻轻摇曳，在负手驻足窗前的王维背后投下一个长长的光影。

其实，辞官归隐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由来已久。今日赵仁那番话，或许只是临门一脚，加速他做出了这个决定而已。

究竟是何时有了这个念头？是裴耀卿大人离开济州之时？是赵仁到任济州之时？是得知岐王突然薨逝之时？是听完玉真公主那番肺腑之言之时？

都可能是，也都可能不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桩桩件件，就像百川归海，让他辞官归隐的念头，一点一点加剧，一点一点爆发，最后终于可以不再眷恋、放下所有。

当裴耀卿大人离开济州之时，他觉得，士为知己者死，那个知他懂他的人走了，他留在济州，似乎已索然无味。

当赵仁到任济州之时，他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赵仁都嗤之以鼻、不以为然，那么，他最好的出路，似乎是离开。

当得知岐王突然薨逝之时，他觉得，生命无常，世事难料，功名利禄，皆如浮云。最值得做的事，是和心爱之人携手走完此生。如此想来，归隐山林，粗茶淡饭，不失为智慧的人生。

当听完玉真公主那番肺腑之言之时，他觉得，政治斗争动荡险恶，权力角逐冷酷无情，与其被卷入没有对错、只有输赢的政治漩涡，不如远离漩涡，远离是非，洁身自好，独善其身……

又有一阵山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王维顿觉神清气爽，蓦然想起了《老子》中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福还是祸，但他知道，他应该早日离开济州这个是非之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