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篇：我的用笔“做人家”

我自小便深爱书法，似乎天性使然，闻到墨香就觉得浑身舒坦。后有机缘，少年时投于恩师俞尔科门下，每周得恩师悉心教导，日日浸淫于笔墨之中，得书法书写之意趣。故，于书法，我是有瘾的，并且，瘾头还不小。

因此，纸笔难求，对我这个瘾君子而言，可想而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只要有纸笔可书写即是很大的奢侈，我就欣欣然满足了，哪里还顾得上择纸笔之优劣。 by 顾华

文 | 顾华

编辑 | 云在

我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从小在上海长大。来美国之前，一直居住在上海，没有去过很多中国其他省市。台湾作家龙应台曾经形容上海男人的性格特征为“小气、琐碎、矫情，驯良，顾家，内敛，娘娘腔”等。这样的话，当然存在偏见。但对小气一词，我倒是有几分认同。不过，我更喜欢用一句上海话说，叫“做人家”，也就是“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意思。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初，那时候物质还比较匮乏。父母亲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精打细算，倒也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九十年代中，我和太太来到美国。第一代移民，白手起家，日子过得艰苦。还好，我们秉持上海人“做人家”的传统，也渐渐把日子过顺了。

刚到美国，最不适应的事，大概属于纸笔难求。

因此，纸笔难求，对我这个瘾君子而言，可想而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只要有纸笔可书写即是很大的奢侈，我就欣欣然满足了，哪里还顾得上择纸笔之优劣。

这二十多年来，我使用的毛笔都是便宜货。通常一美元一支，有的更便宜，如果买套笔，大中小三支，两块多美元，平均一支不到一美元。用过最贵的一支笔是尹默用笔，也就是沈尹默笔，56块人民币。这几年，有时回上海探亲，看到十几元一支的周虎臣的大白云、中白云，价格不便宜，用起来却再也没有三四十年前笔的质量。

如果说，过去用便宜的毛笔书写，是限于条件没有办法，那么，现在依然还喜欢用这类笔，应该是多少在其中也得了一些意趣。甚至，有时候，还会有小小的得意，破笔竟然也能写出自己希望的效果来。

现在我最常用的是在Ebay上买的一套毛笔，四块多美元，大中小各一支。笔尖很好，中号的一支能写小楷，可以写小到比一美分还小的字，很精致，也可以写大到20cm大的字。原因是什么呢，是它的弹性特别好，因为其中有尼龙丝。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笔很薄。

就我自身的体验而言，每使用一支廉价笔，都好像在和一个脾气不好的人谈朋友。每一支便宜的笔，都会有不同的缺陷，为了要弥补它的缺陷，书写过程中就会尽量想办法去驾驭这支毛笔。久而久之，驾驭毛笔的能力的确会加强。而这，对书写者来说，也算是一个好的结果。毕竟，写字最重要的能力就是控笔能力，这个能力越强，所写出来的字就越能达到想要达到的艺术追求。但有意思的是，驾驭得了廉价笔，有了更强的控笔能力，拿到一支上好的笔，并不是马上能写出好的书法作品，还是得有一个熟悉的过程。为什么呢，因为差笔存有的那些缺陷，在好笔这边一下子没了，那些为了要驾驭差笔而养成习惯的多余动作就要去掉。如果不去掉，做出不必要的动作，写出来的东西又会走样，变成你不想要的东西。不过，随着控笔能力越变越强，再加上对好的书写工具性能的熟悉，作品最终会呈现一个好的面貌。

另外，对于一个有相当创作能力、有经验的书写者来说，一支有缺陷的笔，也可以特殊情况特殊运用。比如说一支笔的笔尖钝钝的、毛毛的，它可能不适合写正规的楷书，写不出秀气的作品，但临颜真卿的作品可能就行，可以写出那种特殊的效果。如果能驾驭这种特殊情况达到自己要的效果，并且每次都能重复出这种特殊的效果，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这支所谓的差笔就是一支好笔。好笔和坏笔，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相对的定义。但这，需要成千上万次的磨练，真正对笔性有充分的了解之后，才能清晰想要什么样的效果，需要选用什么样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