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味 远志不知道是那个落魄的文人，给它取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本草纲目》上说，远志有安神益智之功效。主治惊悸失眠，迷惑健忘。散郁祛痰，消痈去肿。因其能助心阳，益心气，使肾气上交于心，交心肾而安神益智，所以有的中医又把它当作壮阳药里的一味，来治疗男性性功能障碍。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功效？我不懂中医，只能人云亦云。但是，少年时代在故乡山坡上采挖远志的情形，却是我记忆中故乡最温暖的一面。在小村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没有挖过远志呢？黄土高原的春季是漫长的。惊蛰的雷声过后，村子四面的沟坡上，远志夹杂在探头探脑的杂草里，向阳光伸出了娇嫩的臂膀。一场春雨过后，山坡乍然变得鹅黄嫩绿，泥土湿润的腥味儿就在梦乡里飘荡。麦子拔节，鸟雀歌唱，刺槐花一串一串挂满枝头的时候，树下的草坡上就有挖药的人在悠荡。腰里系一根麻绳，手里握一柄轻巧的镢头，勾着头，瞪着眼，仔细扫描着每一寸草地，鹰一样犀利的目光扫过杂花野草，停留在一簇淡紫色的小花上。目光嚯地一跳，脸上就有了惊喜欢快的笑意。三步两步叉过去，对着紫色小花旁边的泥土开挖。随着镢头一下一下的节奏，新鲜的黄土坷垃呼呼啦啦地从山坡上顺势滚下空洞的山涧，碰撞出悠长而沉闷的声响。远志的根一般都扎得很深。若不是新雨之后，在坚硬的黄土地上是无法完整地挖出一棵远志的。远志入药的是它的根部。那是一种淡黄色的筷子粗细的根茎，多年的老根变成黄褐色，主根上长满了须根，还有一些疙疙瘩瘩的东西，像一个下颌上长满青春痘、精力勃发的少年。多年后在城市里，听老中医说远志可以壮阳的时候，我总是奇怪地想到它长满青春痘的粗壮的根！改革开放以前出生在农村的孩子，谁没有一个褴褛的童年呢？贫穷的褴褛和自由的温暖，是童年记忆色彩的基调。腰里面系一根麻绳，东沟上来，西沟下去，满世界疯跑着挖药的情形，是生命最初的日子里最有声有色的记忆。即使被土坷垃砸了头，被马蜂蜇了脸，布鞋里灌满了湿润的黄土，腿杆上被树枝划满了细密的血道道，也抵挡不住挖出一棵陈年老根的惊喜。那些自由而酣畅的日子，伴随着夕阳、微风、以及断断续续的山歌野调，漶漫成而立之年惆怅的憧憬，在每一个关于故乡的记忆里，在每一个晚风摇曳着的黄昏。大学的时候读黄宗英的《大雁情》，里面有这样一段描写——一次，她从岩缝中拔出一棵草问我：“认识吗？”那大概又是什么药，看起来它是那么不起眼的草，却有着长长的棒槌般的根，花骨朵还没开，从花托透出的花色看，将会开出淡紫色的花。我开玩笑地胡猜：“一定是'勿忘我’——Oh，God！Forget me no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