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情录|香尘: 香菜

香菜

香尘

今年新冠病毒大流行,打疫苗成了常挂嘴上的字眼。我记忆里的打疫苗,还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其实就是种牛痘,全班组队去卫生院里往胳膊上扎针。回家后,姆妈让我吃一碗鸡蛋汤,蛋汤里混合的菜叶子闻着臭臭的,味道也怪怪的,我不想喝。姆妈说,这是香菜蛋汤,能让牛痘多发菌,种牛痘就是要发得越厉害越好。我只好捏着鼻子一口气吃光,这么臭的东西,居然叫香菜,骗人不浅。

那会,香菜其实是金贵物,平常可舍不得吃,是要等元旦春节期间卖好价钱的。最早,我记得我们村里是没几户人家种香菜的,有一年,种了香菜的根宝说他小年夜去市区里卖香菜,好家伙,五块钱一斤,一会就卖光。那会是青菜才五分钱一斤的年代啊,这五块钱顿时刺激得香菜迅速被普及。姆妈也特地去讨了点种子问了种植法,说是七芫八菠,芫是芫荽,也就是香菜,意思是农历七月种香菜,农历八月种菠菜。然后撒香菜种子的时候,说是要骂骂咧咧着撒,这样种子会听话出得好,是不是有点神叨叨。后来,我看到《灵物志》里居然有写“唐人赏牡丹后,夜闻花有叹息声,又胡麻必夫妇同种方茂盛,下芫荽种须说秽语”。还真是,古时就有的说法。

不过,还有更神叨叨的事,就是隔壁的老道士陆公公,居然用香菜做法驱邪。我看到过,他就是将香菜和黄酒煮开,烧了一张他画的符化进去,搅拌,最后洒在受惊吓的小孩身上。嘿,那孩子还真的好了,抱来时蔫蔫得,回去时已能自己下地蹦跳着走了。

自从家里种香菜后,,香菜倒成了我寒假里的噩梦。每年卖香菜的时节,姆妈会在大清早去田里挑一大筐香菜回来,放在客堂间。然后摘黄叶、清洗、捆扎成了我白天必须要做的事。香菜的气味就像跗骨之蛆,一旦沾染真是怎么洗都洗不掉,所以,我的双手那阵子老是弥漫一股子臭虫味道,日常端碗吃饭也吃不香。更糟糕的是,我的双手每年都生满冻疮,这种沾水的活做多了,往往就会溃烂,最严重一年,手背烂到露出骨头。至今,这些烂冻疮留下的疤痕,依然清晰,大大小小十几处。姆妈就借机教育我,不想干农活就读书认真点,书包翻身读出去,日脚就开心了。十几年里,各种治冻疮的膏药和土方法都试过,什么尿素霜绿药膏,什么洗手用夏天的芝麻花泡冬天的雪水,或用蛤蟆皮蛇皮浸泡的滚水......统统都没用,冻疮每年该烂还是烂。直到我考上了大学,说也奇怪,我的冻疮莫名其妙就好了,再没生过。

我勉强开始能把香菜吃进嘴的时候,是大学里。圣诞节,一个男生向我表白,没有玫瑰花和巧克力,两个人手挽手在嘉定城里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呵,那会还真是,有情饮水饱,就这么走也洋溢着快乐。后来,饥肠辘辘了,正好经过一家兰州拉面馆,便进去点了两碗牛肉拉面。我忘记说不要香菜,所以端上来的面里都有香菜,他便把香菜一点点挑拣过去。其实面和面汤本身沾染了香菜味了,我吃着忽然就觉得香菜味没那么难闻了,嚼到一小片余漏的叶子也不觉得难以下口。自此,对香菜的态度,不爱不厌,它也是人间风味,生活点缀。

至于我什么时候好上香菜这一口,就得从三年前的一道汤说起了。那次是去一个老同事家玩,她家还没拆迁,保持着农村特色,屋前屋后都有菜田,蔬菜随吃随摘,最是新鲜好吃。做饭时,她说她有一道拿手的汤,白马肉炖蛤蜊。白马肉是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便笑,侬想想侬小辰光,豆腐叫啥。对,对,以前豆腐在日常里姆妈都叫白马肉。白马肉炖蛤蜊,就是蛤蜊豆腐汤。我看她做,先煮蛤蜊,等锅内啪啪做响时,开锅,倒入切成细小块状的豆腐,煮滚后,加调味料,出锅前,撒一大把切碎的香菜。这锅汤确实绝了,豆腐白,香菜青,蛤蜊鲜。第一次,我居然觉得香菜有一股刺激味觉的清香味,连喝了两小碗汤,才罢手。

去年秋天,姆妈拣了几个很大的泡沫箱回来,准备的露台上开辟她的小菜园,其实不过是种点调味的葱姜蒜之类。我便建议她种一箱香菜,她很是惊异,你不是从小就顶讨厌香菜的吗?所以,光阴啊,还真是有意思的过程,等闲变却故人心,曾经的不喜欢,后来喜欢了,曾经的喜欢,后来不喜欢了。姆妈在泡沫箱里种的香菜,在今年春天里成了桌上常客,到夏天时,仅剩留种的几棵窜得很高,开一簇簇花,细碎纯白,如小小云团。凑近闻,香气远没有它做为菜时的浓烈,似隐逸许多,白云深处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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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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