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梨园轶话》之“剧界轶闻”(2)

● 《梨园轶话》出版于1938年,编者唐友诗为著名票友、新闻记者。该书虽多趣闻,然皆有一定事实依据,意在“借镜前辉,昭示来者”。

汪大头面「碑」十年  「王八盖」为其用功之所

汪大头(即汪桂芬)为程派须生,幼时在百顺胡同与程长庚所居为近邻,程每日在家中吊嗓,汪必隔墻学之,日久程以汪为可敎,遂派人将其唤至面前,询明志向知系可造之才,收为弟子,初次登台试演时,因汪能演老旦戏两出,命其演唱,一鸣惊人,后学老生,由于演文昭关声誉鹊起,年事稍长,嗓音突变,一字不出,改拉胡琴,后因向人赌气,乃至阡儿路南口「王八盖」地方,对该处义冢所立之石碑,喊嗓十年,于是嗓音复出,较前更佳,汪大头之名自此始盛也。

「赎妻补戏」

汪性特别,最喜冶游,每日赴园演戏必乘一匹白马,在家过宿时极少,大海茫茫,心无一定主张,戏园中时因其无故辍演,受观众之责难。一日大头赴园演戏,临行之际,突然变卦,当语妻曰「我步行至园,汝可拉马至园等候,散戏时即可一同回家矣!其妻允之。缘大头由家走出并未赴园,当住某娼妓处盘桓。戏园盼大头扮戏望眼欲穿,而始终未到,后见汪妻拉马至,当将其扣留于后台。而大头在妓院竟自操胡琴自唱,晚间返家,得知底细,乃往戏园将妻赎回,允为补演佳戏。

「性情古怪」

光绪二十六年汪与水仙花钱宝奎等赴沪演戏,水仙花与钱宝奎住德林里,汪时至该处闲谈,入屋时如有向其周旋者,伊必不坐而去。若有接耳细语者,伊则谓:「不要讲究我!我有耳报神」言毕亦去。若众人见其到时,均行走去,伊必代为看家,一人闷坐无聊,先以念经消遣,次则自弹弦子演唱小曲。待听者堵满巷口,汪始他去。

「隐居灭迹」

是年五月间,因国事变乱,大头山沪搭招商局海燕轮至津住于玉泰山庄,天津戏园一再要求始演唱数日,次因地方戒严辍演,琴师梅雨田虑家过甚,逢人便哭,大头挽留不获,乃听其先返。六月间汪始携全班人员回京。先住韩家潭迟韵卿家,后移居高庙五圣菴中,最后外人入京,汪又逃往戒台寺隐居,后遂灭迹矣。其事姑告一段落。

「特殊练工」

据闻大头嗓音之宏亮,确有震动屋瓦之势,物故后尚无有继起者,在最老之留声机腊筒唱片中灌有遗音,聆者快之,梨园界老人往往谈及大头咸称为异人,按其用工之立意,实含有特殊精神,如达摩老祖面壁十年即可立证佛果,其面碑十年亦可谓为仙伶也。按其用工之法,实与常人不同,每日淸晨至「王八盖」时,先练习气工,约二十分钟后,姑开姑喊嗓,缘该处南北有石碑二面,其对面喊嗓者,系北面之碑也,据闻该碑已带有哈气之印,著者好奇心胜,曾同陈(少霖)阎(庆林)二君往观,果然不假,回忆汪公当年用工之纯,真令人可敬。甚望戏界后起者,对用工方面引以作鉴,则嗓音何愁不能恢复乎?

梅兰芳演探亲  爱吃酱肘子夹烧饼  说闲话某甲输顿饭

阔别十载京华的梅博士(兰芳)在民国二十五年的秋天,突由上海飞来,当时极受一般顾曲家的欢迎,那一种热闹的事实,报纸上面早经载遍,不必再来重复。

博士夫妇来到北京,除去扫墓以外,主要的事务,便是一出好戏「探亲」了,坐着汽车看亲戚,本来不算稀奇,可是便引起一些好事的注意,说起来亦很有意思。

有一天下午三点多钟,博士夫妇的汽车,忽然驶进宣外香炉营五条,向人打听丑角朱斌仙的住宅,因为博士的脸庞,是容易让人认识的,顷刻之间接二连三都赶到汽车旁边来看。

多事者以为朱斌仙不过是个小丑,怎能劳动博士夫妇前来拜访呢?真是莫明其妙,于是交头接耳,合巷都谈起这件事来,更有洋车夫多名,亦在其中帮乱。

原来博士与朱斌仙系舅父与外甥的关系,斌仙之母为博士之二姊,这事外人知道的很少,故有此种种猜疑,博士夫妇到达朱宅,当然没有客气,于是就谈到:「离京已有数载,总想吃芝蔴酱烧饼夹酱肘子」。

斌仙即命人赴西单牌楼天福斋购买酱肘子并烙烧饼,博士夫妇欣然对餐,颇觉痛快,然后告辞而去,翌日斌仙之母赴北京饭店回拜,由门口的熟车拉去,自此始知梅朱两家的关系,羣疑亦为之释然。

这种事情本来不算奇特,不过因为斌仙住的地方偏僻,人的知识又浅薄些,少见多怪的情形就难免有之,据间尚小云有一日在华乐演戏,包厢中有甲乙二人,以梅朱之关系,竟赌成一顿饭,某甲不信梅是朱之舅父,后经尚老板证明,某甲遂罚了一顿「撷英」,你说!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我们再详加考察:朱斌仙,原籍东台,是斌庆社的大弟子,初学老生,后改习小花脸,曾从高四保习一疋布,迟子俊习探亲及请医,他的指导师是诸如香,后列入郭春山门下。

他的祖父名朱霞芬,隶四喜班,曾供奉大内,生有三子,长名玉琴,字小霞,次名凰琴,三名幼琴,凤琴字小芬,即斌仙之父。

梅兰芳曾从朱霞芬学戏与王蕙芳,朱凤琴等为师兄弟,因感情之弥笃,于是纔把二姐嫁给凤琴的。

金少山赶场已成习惯  化装最慢不过十分钟

金少山之赶场,已成习惯,吾人在初闻之,并不深信,及经向关系方面探询,始知果有其事也。据谈少山私人生活,颇为有趣,近数十年来少山已成红角,亦极知时达务,本人除去专门演戏以外,其他事情一槪不闻不问,每日在家,饥则食,喝则饮,困则睡,瘾则吸,至于本人唱戏应要钱多少,全下详晰,举凡一切均有管家人代为经营,譬如今日有夜戏,事前先行睡觉,任人去叫均不起床,至晚间九时,必由专管叫更人告之,金始起床,先吸烟数口,吃点心毕再吸烟两口,十时许登车赴园,据闻金每次化装最慢不过十分钟,扮毕即行登场,唱必如意,否则反感觉不快,亦云怪癖矣。

余叔岩曾任武官  一页小历史巳成过去  戏的艺术确有超人处

听朋友谈到余叔岩的艺术,和他的心理,实在使我们佩服。当初「小小余三胜」的牌匾,竪立的本来就不错,为了艺术的进展,他又曾在谭鑫培的烟盘子旁边,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牺牲多少光阴。当老谭大烟抽高了兴,拿着烟枪敎给他几手刀枪架,再要抽的痛快时也许说几句腔调,叔岩为着已身问题,忍苦耐劳,和大烟鬼盘桓了好几年,听到人家的指示,暗中再去琢磨。

倒嗓之后,十年未登舞台,于是研究艺术更为加工,但是空有全身武艺,苦无嗓音不能演唱,叔岩到了这时,已如哑叭吃黄连,苦在心里拉。故常向人谈,「人却不可专靠一棵树上吊死,如予之吃戏饭者,一逢无嗓就算完结,岂不太危险乎?」彼时正值袁世凯任总统,叔岩与袁长子云台感情甚好,由说闲话谈起个人生活,云台知叔岩欲就外界职务,即将叔岩荐与袁大总统,袁氏见其精明强干,派为总统府卫队武官,叔岩接委后,即身着军服进府当差,如是甚久,此段经过,不但外人不知,即梨园界知者亦鲜也。

叔岩由梨园子弟忽易为军官,此实本身环境所迫,但其心理总不忘掉根本艺业,暇时仍极力研究戏剧,在民国三四年时叔岩入春阳友会,嗓音已复,工夫亦入于佳境,二次登台,出人头地,彼时各戏园中如贴有余叔岩之戏报者,无不满座,各要人之堂会若无叔岩参加,实视为缺点,于是捧余者既众,叔岩红运越增,公然造成余派须生,民国八九年间有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三杰之徽号焉。

叔岩人极和霭,平时不拘行迹,即与洋车夫谈话亦不知端架子,凡有向其请敎说戏者,毫不藏私,据实以告,惟常语人云:「戏饭并不好吃,不是学会上台,即可混饭,如有此种心里,决无成角希望,要知学戏者五音不全难入此行,即便五音皆备,而喉音尚有种种分别,若能以说话声音歌「最为上乘,唱要有韵,如无胡琴相随,亦要有声有律,其要点系在口中有力,按字咬韵,方能好听持久,如专用喉咙去唱,既无耐久之理,又乏好听之音,若论喉音之全,予(余自称)尚不得为完备」云云。

此外叔岩关于研究剧学,别具心理,如宝莲灯,骂殿等剧,既无根据,又背剧情,决不演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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