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育中 ‖ 运城记忆(17~19)

那些盐化的掌门人

在盐化,我接触过的局、厂领导有若干人。过去,盐化局规格高,和地、市平级。一把手要么是有资历的老干部,要么是有背景的“空降兵”。由普通干部熬到局长的的确不多,张文成就是“熬”出来的局长。

张文成是北京航天工业学院最后一年入学的70届毕业生。北航虽不及清华、北大出名,但内行人都知道,这所大学担负着国家国防的使命,学生都是出类拔萃的高材生。我和文成差一岁,他是“老五届”最小的,我是“老三届”最大的。但证明身份的学历不同,也决定了属于两个不同的群体。他多了几分老大学生的稳重、成熟。我则和知青一个属性,属于那个荒唐、无知、被遗弃的知青群体。他最初是局宣传部的干事,全局的理论教员。当时我在厂宣教科,我们是在理论培训班上认识的。他思想敏锐,思路清晰,眼界开阔,沉稳大气。最大的特点是善于倾听。善于倾听,是一个高水平领导的天赋秉性。一方面,体现了对人的尊重,让你有一种亲切感、存在感。一方面,体现了个人性格,给人以谦虚感、平等感。文成后来到二厂当了书记,又到局里当了局长。改制后,当了南风集团党委书记兼董事长,成了一个大型国企的掌门人。文人当政,自有文人之道。那几年,正是盐化风生水起,风光一时的时候。面对变化莫测的市场竞争,担当传统企业的转型升级的重任,受命于广大盐化职工的信任,主政于国企生死存亡之时,对于一个北航大学生来说,实属不易,也体现了他个人的人生价值和社会担当。

文成为人实在,还十分风趣幽默。2002年,我回运城探访,文成设宴款待。席间他讲了一个万荣笑话,先是问大伙儿餐桌上的转盘是怎么来的?然后说了四个演变过程。最初是把筷子加长,但胳膊肘拐不过弯,不行;接着采取挪椅子的办法,吃一会儿,挪挪地,也不行;再后来是抬桌子,吃一会儿,大伙一起站起来,“一、二、三”,把桌子转着圈挪,当然也不行。最后办法是,把大餐桌中间掏个洞,中间是一块活的板,一个服务员在桌子底下转这个板。他说:“实践出真知,最后才发明了转盘,这是万荣人的一大贡献。”大伙儿听了哄堂大笑。一个故事,竟让他讲的条理清楚,丝丝入扣,真不愧是搞理论的出身。

吕景钊,二厂的厂长,后来当了盐化局副局长。和张文成比较,完全是两种不同作派,两种不同的治厂风格。最大的特点是,干练、率直。那时,每天傍晚,是厂部院最热闹的时候。打羽毛球的、下象棋的、看电视的、聊闲天的。吕景钊摇着芭蕉扇,这看看,那瞧瞧,和人们聊着家常,没有一点厂长的架子。二厂篮球队进城比赛,他一声“走”,七、八辆大卡车进了城,在运城体育场占了半个看台。去黄河滩种豆子,他得亲自带队,好像有点不务正业,但他心里有杆秤,工人们生活的事,到什么时候也是大事。说归说,厂里的生产经营当然是正当防卫。那年,他提议全厂学技术,全员参与,分为理论考试和技术比赛。先是把与生产相关的理论知识,包括生产原理、生产工艺、技术规范印成小册子,人手一份,人人必答。然后进行实际操作演练。车工和车工比,锅炉工和锅炉工比,连食堂炊事员也得参赛。醋溜白菜、油焖豆腐,也得比个高低。一时间,全场上下,学技术蔚然成风。制定百分考核责任制实施方案,他颇费了一番心思。因为奖金和效益挂勾,就讲求二个字:公平。如何把不同车间、不同岗位、不同工种的业绩做出准确考评,又如何把奖金和业绩挂勾,奖惩兑现,实属不易。他带着一帮人,整整熬了一个多月,又广泛征求车间意见,终于大功告成。这个改革方案率先在二厂实施,又在全局、全地区推广,在企业改革上迈出艰难的一步。

那些有情趣的人

我这辈子经常和人打交道,可以说阅人无数,形形色色的人都接触过。但我把人只分成两类,不是按好人坏人之分,也不是以高低贵贱之分,更不以亲疏远近之分。只分为有情趣的人和没有情趣的人。有情趣的人指有思想、有知识、有境界的人,指活的滋润,活的潇洒,活的明白的人。哪怕你文化不高,哪怕你颇有个性缺陷,但能活出自我,脱离了低级趣味,都算有情趣。

李有申,一个转业军人,二厂的武装部长。那时说来也怪,盐化局把招募篮球队员事落在了局武装部头上。这样,第一个接触的部门竟是武装部,局里是一个姓高的局长,厂里就是李有申了。李有申四十来岁,挺直的腰板,一副军人作派。他训练的厂基干民兵队有模有样,一水儿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一水儿漂亮出众的姑娘,个个精神抖擞,英姿飒爽。但有个狗脾气,点火就着,看不惯的就说,说定了的事就干,来不得半点虚的假的。一次我路过厂党委副书记张满谦的办公室,正看见他在敲张书记的门。“咣!咣!咣!”先是轻轻地敲,声音也颇显谦恭。“张书记,张书记。”敲了几下,不见应声。于是改了称呼:“满谦,满谦”,敲门声也重了。“咣!咣!咣!”,还是没人回答,于是又改了称呼,直呼:“张满谦,张满谦。”估计张书记不在,气的踢了一脚门,撂下一句:“他妈的”,扬长而去。

段方元,厂工会的干部,主管厂里的篮球队、宣传队,后来又多了个小武术队。他在带队伍上有一套,厂里的文艺青年、篮球队员都听他的,一呼百应。甭看他跳不了,唱不了,说不了,但排出的节目个个精彩,有情趣,有品位。他带的球队在运城也小有名气,是运城体育场的常客。那年,厂里决定修一个落沉式、几百个座位的灯光篮球场。段方元既是设计师,又是工程总监,硬是白手起家,靠组织工人义务劳动,建起了一个十分壮观的篮球场。平时,不仅可以承办大型篮球赛,而且全厂开大会,放电影也有了好去处。那年全国篮球分区赛在运城举办,二厂作为赛场之一也风光了一把。当时还在运城插队的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孙正平是我的朋友,应我的邀请也到二厂亮相,我俩一起解说了全部比赛。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武术队悄然而生,后来一举拿下全省武术比赛几乎全部奖项,这也是段方元的功劳。段方元的小女儿红梅,当时只有四、五岁,每天跟着篮球队、宣传队、武术队满世界跑,活泼、可爱。一次,不小心掉进游泳池,人们大呼救命,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浮上来,捡了一条命。前几年,我回运城见到小红梅,已经是四十多岁漂亮的女工,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禁不住落了泪。

李斐章,厂团委的干事,后来当了厂团委书记、厂党委书记,又当了局纪检书记,一路顺风顺水。这和他的脾气秉性有很大关系。一句话,为人谦虚,勤奋好学。我们一起参加自学高考,他好学;参与企业管理,他好学;连打羽毛球,他也好学。有一阵子厂里兴打羽毛球,厂部院还建起了羽毛球场。下了班,打球的、围观的、叫好的,好不热闹。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迷上了打羽毛球,并声称要和我挑战。按说,他不是打球的料,和我叫板,很难有胜算。没想到一个月后,让我刮目相看。四方球、网前球、追身球,样样会,满场飞。我真佩服他的毅力。听说他退休后,又学钓鱼,好有情趣。但愿下次回运城能吃上他钓的鱼,一定更有情趣。

那些惊心动魄的事

转眼到了1980年,黄河发生了几十年不遇的洪水,近年来修建的引黄灌溉工程,面临严峻的考验。各单位都组织了抢险队上了抗洪第一线。我第一次看见黄河,站在东岸,望不到西岸的边。只见浑浊的黃河水像一条黄龙发疯似地咆哮着,掀起数丈高的浪头,从上游一路狂奔而来。从上游传来消息,水位不断上涨,已经突破历史最高水位,下游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抢险的人上了高堤,一人一个铁钩子,两个人各钩住麻袋一个角儿,一声“走”,钩起麻袋包就跑。装满沙子的麻袋,一袋儿挨一袋儿码好,用石头顶住,用土夯实。眼见着,堤坝加高了一米。堤长,水也涨。不会儿,水位已升到麻袋底下,浪飞起来扑到我们身上。

指挥部一边指挥村民疏散,一边用高音喇叭动员抢险队加快速度加高堤坝。突然,岸边的喇叭不响了,这可让指挥部的人慌了手脚。关键时刻没了广播,怎么指挥?一个头头模样的人大声喊:“谁是电工?谁能修喇叭?”我不是电工,但懂广播,修喇叭在行,于是,自告奋勇说:“我上。”我背了一捆绳子,套上腰带,蹬上脚扣,“噌噌”几下,爬到电线杆顶。黄河岸边风大,电线杆子剧烈地晃动着。我死死搂住电线杆,迅速把坏喇叭吊下来,又把新喇叭安上。下来的时候,一脚踩空,只感觉手心一阵钻心的疼痛。落到地上,才发现两只手扎满了木刺儿,鲜血直流。

老天爷有眼,傍晚的时候,水退了。黄河仍哮着,但已没了白天的疯狂。不时有上游漂下来的船,在波涛中颠簸着,有人在船上招手呼救,但无济于事,转眼间就消失在夕阳中。

在防洪工程较劲的时候,盐池又告急。盐池地势低洼,一旦洪水淹了盐池,几千年的“聚宝盆”将毁于一旦。洪水就是命令,我们抢险队又转移战场,回到盐池。想要拦住洪水,需要沿盐池的东、南、西三面加固堤坝。先是用麻袋装了沙子,运到堤上。再顺着缓坡把沙袋搬到最高处。百斤重的沙袋,两人拽着一路小跑,一天不知要跑多少趟。入夜,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都不肯下堤,以防万一洪水来了,好做最后一搏。盐池风大,虽然是夏天,还是冷嗖嗖的。我们用棉大衣裹着,几个人挤在一块儿挺了一夜。奋战了七天七夜,洪水没有来,但高高筑起的堤坝告诉我们:我们和盐池共同经历了一次严峻的考验。

2002年我回二厂,正好赶上十六大召开,厂里请我给作个辅导报告,也顺便和老朋友见个面。讲完课,门口有一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要见我。他怯着胆,结结巴巴地说:“您还记得我吗?我三岁那年,您救过我的命。我爸腿坏了,在家出不来,让我请您到家里吃顿饭。”这时,我忽然想起已经淡忘了的一件事。那是79年的一天,刚下过大雨,家属院里一片泥泞。由于风大,电线杆上的一根电线突然断了,掉在一个不到三岁小孩的身上,电线缠住了孩子。电线被腐蚀了,露着铜丝,“嗞啦嗞啦”冒着火花。触了电的孩子浑身抖动,拼命挣扎。我正好路过,看此情景,立刻上去抓孩子的棉袄。湿了的棉袄导电,我被重重的击了一下,退了几步。眼看孩子危在旦夕,我也顾不上许多了,再次冲上去,抓住孩子的衣领,使劲一甩,孩子被摔出去好远,总算得救了。第二天,一个姓王的老工人领着孩子,提了一包点心来家看我,感谢我救了他孩子一命。事情过去了近30年,那个老工人沧桑的脸和那提着点心颤颤微微的手,一直刻在我的脑海,至今难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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