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黄洪光:阴性事物的美和秘密(组诗)
我突然感到
一个庞大的帝国
臣民的忧郁
袭面而来
在以欢快和乐生为基调的世代
他引诱了她
她自有一番趣意盎然的推辞
等到内心的火焰彻底升腾起来
她脱掉了衣服
完全地赤裸
在剧烈玩耍的时节
在充满情欲的颤抖中
他充分获得了完成一个伟大的造型艺术作品的灵感
他,一个罗马人(不输希腊人,远胜中国人)
终于把对女性腰身的荡人心怀之美
在石膏上得到了彻底抒发
你几乎能听到它(不,她)像甜美细浪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必具体知道那个世代的诗人
如何赞美和形容女性美色的细节
我知道他们肯定常常有无能为力的扼腕之叹
早上八九点钟,女儿从学校那边
兴高采烈地打电话来
告诉我她入党了
我用老党员的身份表示祝贺之余
我这个当妈妈的,免不了叮嘱又叮嘱
这大致用去了半个多小时
放下电话,我继续要给母亲喂药
却发现她不在椅子上
满屋子找她不见
不过,我知道,保准她又是把自己藏在衣橱里了
这个资本家的女儿,退休小学教员,可怜的老年痴呆症患者
最近几年好似乘坐上了时光隧道
正在抵达一个接一个的过去
今天把她找出来,瑟瑟抖动的手上多了张纸
上面大写着:入党申请书
小写着:我志愿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这镜像着的事情我知道,那时她21岁,他们拒绝了她
写下文字,虽然并不是一定要博取声名
但描绘内心,总具有相当的危险
对于一个男子,他应该关注产业
应该致力于六畜兴旺
应该乐于养亲并以欢心为本
站在傍晚的街头,打量变化的光线,对于一个男子
好比是一个热中于照镜子那般令人不耻的坏毛病
他不应该让内心被莫名其妙地穿越;他的内心不应该
像筛子似的那么多孔;他的眼睛不应该
看见那么多阴性事物的美和秘密
烟草历史的开端竟然是这样:
一个多情的早期男人
很宠爱自己的女人
可惜她薄命夭折了
葬在山坡里的第二天一大早
他就迎着明朗的朝阳
把她扒了出来
他抱着她
怀想往日,觉得她还活着
他便同她说话
甚至他还打开了她的双腿
来爱抚,交合。直到
落日殷红的光辉洒满树梢
他埋葬了她
每天如此,折腾了数日
她捎来了梦
先是感谢他的爱怜
然后她讲到了开始暖和的天气
和她的身体,特别腿窝里开始的变化
她恳求他不要再打开她的墓室
她说,“我要去往生了
在我的坟上,将有草生长
它乃我的私处所化,可以忘忧。”
十二岁的男孩子
赤裸着上身
独自在山凹里开荒
童子迷恋阳春的暖风
荡漾着他的皮肉
他的锁骨和肋骨
清晰可见
地开辟出来后
童子欣然,颇认真地命了个名
尽管地窄,只够沟出三个垄
很快就到仲夏,月亮田生起二十一朵太阳花
它们的黄色花盘
好似圆润的脸庞,有着雌性的奥妙
"夕阳下这些羞怯的女儿呀
莫非你也是以黄为姓",童子跃然,搓手,搓了又搓
稍后,他知道了:
黄,甲骨文把它描绘为燃烧着的田野
多么恰如其分
苍颉必有非凡的眼睛
H们哦,自那以后,又过了二十年
我才在四下里逢见你们
你们是她们吗?
你们这些女子,同我共同的姓氏
每当我开合嘴唇,出声地念道
我总一阵接一阵地眩晕
我好象倏地回到牧童的身体里
倏地回到我的封地,我的故国
在它丰腴的田野上
我能倏地种植出你们
现在想来,最早那回大约是在春夏天
我在睡梦中,被父亲唤醒
他说,我约了人搏斗,我带你同去赴会
你只可远远看着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出声
旷野里满是月光
父亲把我藏在一棵独立的大树下
然后向一箭远处伫立的黑影走去
先是抱拳致意,几句交谈后
他们各自摆开架势,或攻或守
不时发出低沉短促的吼声
到底没有多少兴趣关心他们的角斗
靠着树干坐着,我总是睡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却是睡在自己的小床上
我没有诧异
也不去问问他们的胜负
父亲也若无其事,一字都不曾吐露
睡梦里被唤起来,和父亲走进旷野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我对他们的角斗有了兴致
这一回,很快
我看到了父亲陷入危险
忘记了父亲的告戒
我叫了起来,跳了起来
一记狠狠的左钩拳
打在我的腮帮上
我赫然发现竟然是我自己在那黑影面前
而父亲已经不在,更不知其去向
那日,她们上得山来
便把服饰尽去
挂在枯树那羚羊角般的枝上
赤裸出鲟白的身子,喜滋滋的胸乳
嬉闹着跑向蓝色的湖面
大腿窝内的黛黑,有节奏地闪现
湖岸的茅草干枯泛白,落叶金黄欲燃
高处针叶林静穆、生分
风的踪迹细微
下午的光,在叶缝里明灭
对岸的倒影上面,小波浪在漫步
而她们,行走在近处浅湾的水中
互相回击水花
不时发出快活的尖叫
用手在颈间捋拢紧黑色的长发
镜中可见脸孔娇憨,眼眸沉迷而轻闭
稍远的水域,有人独自游弋
有时略作停顿
张放躯体,随意漂浮湖上
她们总是略微有点急躁
微微佯嗔
爱耽于幻象
以肥为美
容易害羞却极力镇定
蜜白的脸颊遗传自鳖灵的妻子
每当杜宇沙哑的啼唤
广过成都平原
在薄薄的雾霭里
栀子挺着绿色比基尼
天上饱含雨的云下
我把她们领向清凉的河流
一年四季
我一得到时机
就赶忙去读读女人的倩影
每到夏天
它们就变得美一些
少年时节
这些美常常
紧迫得我锁骨发痛
现在松了些
以后会更松
在桑树林旁的机耕道上
两个俊朗的姐姐
利索地超过我
她们的后背箍着吊带
在薄薄的衣衫下
它和肌肤一起隐匿地微白
它攀过蜜白的肩头
那么明净、沉静
大青叶掩映的树阴下
我看见过同样色调的晴空
前者让人充满
后者让人虚空
狗日的诗人们
去年的一场大洪水
夺走了沙兰镇小学几十个儿童的性命
你们义愤填膺,写出了很多诗行
可去年的另一场洪水
冲走了福州98位睡梦中的武警战士
你们全体沉默,愣是一字未著
在前天,哥德堡的嘉年华上
你们身穿黑色的短裙
腰中随意地系着白色的绶带
双手略微夸张地高高举起
黑色的花边礼帽
在地球的那一面
在你们的春寒料峭的街道上
你们迈着性感的步子
仰起喜洋洋的面孔
欢呼着走过去
我,一名生活在亚洲东部的青年男子
能从一张旅行者拍摄下来的照片上
嗅到你们路过的气息
那天还下着小雨,我很容易能够想见
它们如何湿润着你们金黄的发梢
异国的女人哦
我的诗行不能刻画出你们的整个风貌
但你们的各自不同而同的神色
使我突然间觉察到
即使是世俗的欢乐
我们的妇女也是那么地缺少
天气和暖
靠着杏树
我们摆放下椅子
我们慢慢拉话
花枝稀疏的影子
后来团上了身
新做的衣衫轻而薄
初次穿上有些凉
我挑的色是嫩黄
池馆里很安静
有时侯仿佛听见了什么
那时我们就不言语
姊姊独爱红衣
好些花落在她脸上
我迷恋广告中的陈德容
当她甩动她的头发
她那清冽的神情使我剧烈地愉悦
当她说出“爱生活,爱拉芳”
我竟每次都会锁骨生痛
女性总在把我带到
无能为力的陌生之地
那是一个逼仄的多维的处所
每一个维度上,装着明亮的镜子
我清晰地看见我的虚像:
手里提着柳枝圈,其上串着数条小青鱼
在阡陌上,少年郎赤身慢走
脸朝黄土
背朝天
他们只乐意教给我吃苦的道理
但在我看来
其实四处都有甜蜜储藏
在夏日,在我的封地上
玉米秸子,高粱秸子里有糖
唤做白沙的苕里有糖
白茅草根里有糖
吮吸着那些低度的甜
我每每在金色的黄昏里
一个人拢着一股子喜悦
悠悠地从山冈上
慢慢回到盛满暮色的房子里
黄洪光,笔名金黄的老虎,四川成都人。著有诗集三种《春服既成》、《烟草史补遗》、《鲁拜集》。现居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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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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