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铃（童话）

那时这里还是一片平房，有用木棍夹起的小菜园，有堆放杂物的小棚厦。孩子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在院里院外捉迷藏，掏蛐蛐儿，逮知了。有一次他们捉住了一只小花猫，正好附近有一个小水洼，他们想看小猫的游泳本领，就把小猫扔了进去。小猫在冰冷的水里挣扎。

这里的一位老奶奶看到了，急忙走了过来，厉声命令孩子们把小猫捞出来。这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孩子们常在她家里玩，几乎每个孩子都吃过奶奶的饭，有的还尿过奶奶的炕。看到平时和和气气的奶奶这会儿这么生气，孩子们乖乖地把小猫捞了出来。奶奶接着浑身污水的小猫 ，也顾不得责备孩子们，拐着小脚跑回了家。

奶奶用热水把小猫洗干净，放在热炕上暖着。小猫慢慢缓过气来，用舌头仔细地把全身舔了一遍。这时再看它还挺漂亮呢。老奶奶疼爱地把它抱在怀里，在针线筐里翻找了一会，拿出一只带铃铛的小手镯。那是奶奶的儿子小时候戴的，如今他已长大去了远方。奶奶摇了摇手镯，发出了一串清脆的铃声。奶奶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看见儿子摇晃着胖胖的小手向自己怀里扑来。许久许久，奶奶才睁开眼睛，她知道儿子不会再戴这手镯了。她把手镯套在了小猫的脖子上，小猫晃了晃脑袋，一串欢快的铃声飞出了小屋。

从此，奶奶的屋里总是铃声不断。奶奶常常对小猫说话，小猫则用铃声对答。孩子们也喜欢上了这只小猫，经常用各种方法逗引它，想跟它亲热亲热，但小猫决不离开奶奶一步，谁也别想把它抱走。

它喜欢夏夜坐在奶奶的怀里在院子里乘凉，喜欢奶奶一边捋着它的小尾巴，一边和邻居聊天。它喜欢冬天奶奶把它抱在怀里，亲切地叫它“小火炉”。

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夜，奶奶不想让火炉灭掉，就多加了一些煤，压住火，让它慢慢燃烧，接着她就睡了。半夜里小猫惊醒了。它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就钻出了被窝，东嗅嗅西看看。它发现从炉子里发出了一股怪味，薰得它喘不上气。它立刻跳到奶奶身上又叫又抓。

奶奶迷迷糊糊地把小猫抓进被窝里，说：“好好睡觉，宝贝乖。”可小猫越发大声地叫了起来并使劲地扯着奶奶的衣服。奶奶奇怪地坐了起来。这小猫平时从不闹人，今天这么反常，是不是猫洞被哪个孩子给堵了，它想撒尿出不去了？奶奶被衣下地，到门底下摸了摸，通着的，就把猫放在洞口让它出去。但小猫不肯自己出去，反而叼着奶奶的裤脚往前拽。奶奶奇怪了：“这是怎么了？宝贝乖，撒个尿还得奶奶陪吗？外面这么冷，可要把奶奶冻坏的。”看着小猫急疯了的样子，奶奶只好出了门，跟着小猫往前走。奶奶冻得直发抖，说：“好了，就在这儿吧，快点！可要奶奶老命了。”

小猫只是一个劲地拖着奶奶的裤脚往前走。奶奶装作生气转身往回走。小猫一声大叫跑过来堵住了门口，身上的毛都立了起来，一副恐怖的样子。奶奶往前走一步，它就凄惨地叫一声，好像那脚就踏在它的尾巴上。奶奶无可奈何地停住了脚步：“好吧好吧，淘气包儿，你不想回家，咱就不回去了，上别人家暖和一会行了吧。”

奶奶就去敲邻居的门。邻居开了门让奶奶进了屋，一家人都被惊醒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听奶奶讲了猫的事儿，不觉好笑：奶奶老了，行事也怪了，让一只猫给治成这样。惯孩子也没有这么惯的。后半夜奶奶再没有睡觉，索性和这家的老太太拉起了家常。

第二天，奶奶生病了。屋里响着奶奶的咳嗽声和呻吟声，没有了猫铃声。小猫在屋子里轻轻地打转转。它怕弄出响声惊醒了奶奶，又怕奶奶就这样睡着不再醒来。忽然它听见奶奶在睡梦中呼唤：“宝贝乖，我的孩子。”小猫温顺地走过来把头枕在奶奶手上。奶奶摸到铃铛就醒了，她摇了摇铃铛，发出一阵轻响。奶奶闭上眼，脸上露出了笑容。于是小猫就不停地摇着铃，想让奶奶多笑一会。

邻居要送奶奶去医院，奶奶不去，她不放心这只猫。邻居说：“对一只猫用不着这样。它懂什么，昨天要不是它那么闹，您也不会着凉生病的。”

奶奶说：“这不能怪它呀，那么大的孩子还上房弄瓦呢，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猫儿？唉，说你们也不信，这么大点的一个东西可会疼人呢。”说得老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把脸贴在了小猫的身上。小猫紧紧地偎依着老奶奶，喵呜，喵呜，叫了两声，好像说些什么，但谁也听不懂。

邻居把小猫抱了过去，保证好好照顾它，奶奶这才上了救护车。小猫跟着救护车跑了很远，直到追不上，它还冲着车去的方向叫个不停。救护车中的奶奶听到了猫铃声，她说：“我不能死啊，那可怜的小猫还在等着我呢。”

小猫回来了，谁家也不去，只是呆呆地坐在门前的石板路上，神情很悲伤。虽然邻居们常来照顾它，但等到奶奶出院回家时，它已瘦成了一把骨头。奶奶更加心疼它了，它也更加依恋奶奶。小屋里又响起了欢快的铃声。

后来又有几次，奶奶被送进医院，过些时候又回来了。小猫不再害怕，它乖乖地守在家里，把自己梳理得干干净净，一听有声响就出门去看，它知道奶奶会回来的。

然而有一次，它等啊等到啊，奶奶总也没回来，并且邻居也一家一家地搬走了。有人把它抱到新居里，可它总是跑回来，它怕奶奶回来找不到它。终于有一天，推土机开来了。一些邻居站在一边眼看着一座座熟悉的房屋被推倒。忽然有人想起了那只猫，就跑进奶奶屋子里去看，果然还在炕上蹲着。那人抱起它就往外跑，它挣扎着尖叫着，不肯离开那间屋子。奶奶的房子被推倒时，它像疯了似的大叫一声冲进了尘土飞扬的瓦砾中。

后来这里盖起了一片片高楼，住进了新的居民。他们常常在夜间能听到一阵轻微的铃声和猫叫。特别是如果谁家有老人咳嗽或呻吟，他家门前就会有一只瘦弱凄苦的小猫在徘徊。直到那咳嗽或呻吟停止，它才怅然离开，留下一串幽幽的铃声。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吃什么东西，因为这里已经没有能够让它存身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再也听不到猫铃声了。有时老人夜里咳嗽，还有意屏住气息听一听有没有那似乎带来关切和问候的猫铃声。

再后来，有人在一处长满荒草的孤坟上看到一只猫的尸体，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小铃铛。

（写于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