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云:回忆我与奶奶在老院里的时光​

那永开不败的合欢花

回忆我与奶奶在老院里的时光

文/刘翠云

在众多亲人中,与我感情最深的要数我的奶奶,因为儿时的我,与奶奶接触的时间最长,也最多。

我的老家,在山东省汶上县县城西南边上的前集村。记得儿时的老家地方很大,分南中北三进院儿。我们住的屋子坐落在中间,正中间是堂屋有三间,是我和奶奶住的,西边有三间经常闲着没人住放一些杂物,东边屋子也是三间,一间是厨房,另外两间是母亲和哥哥在家住的,这个院子是我们在家经常活动的地方,离西边屋子不远有一棵高高粗粗的合欢树,我们那儿叫蓉花树,一到夏天开满粉红色的蓉花,漂亮极了。

它就像一把大伞,把房子周围都罩住了,我那时有五六岁,像我这么大的孩子要两个人才能抱过来。还有几棵也是很高很粗的枣树,一到秋天挂满枝头,红红的,大大的,有圆枣,也有长枣。我记得有两棵枣树是紧挨着东厢房的,我经常是踩着梯子上树,奶奶在树下把篮子递给我,我拿着它再爬到房顶上去摘枣。南边和北边的院子更大也更开阔,树木很多,只记得有几棵香椿树,其他的是什么树如今已经记不得了。

我的爷爷那辈是独子一人,没有兄弟姐妹。到了我的父亲,又是独子一人,没有兄弟姐妹。父亲早年参军到武昌,后调至北京。我们兄弟姐妹4人中,我与哥哥是在老家长大的。当时还没有弟弟妹妹,有时是我与奶奶到北京父亲这住一阵子,记得是筒子楼有两间房,做饭是在走廊上。有时是母亲带着哥哥到父亲那里住一段时间,但是我的大部分时间还是与奶奶在老家度过的。

奶奶是个 “接生婆”

奶奶没有名字,因为娘家姓李,我爷爷姓刘,所以就叫刘李氏。奶奶个子很高,印象中应该有1米7多,而爷爷较瘦小,有1米6左右,他们经常吵架,吵着吵着奶奶顺手一抬胳膊就把爷爷夹着提了起来,拉到一边去了。虽然奶奶对爷爷不客气,但与周围乡亲和邻居们的关系却很好 。爷爷是村里的中医,在乡亲们心中是个为人和蔼的小老头儿,但爷爷还比不上奶奶在乡亲们心中有地位,因为奶奶是位 “义务接生婆”,周围十里八乡的,谁家孕妇要生孩子了,都叫奶奶。记得后来64年出生的弟弟和67年出生的妹妹,也是奶奶接生的呢。

在我的记忆中,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雪天雨天,一有人叫,她都是拎起事先准备好的小包裹迈着小脚就往外走。因为我小,不管是白天或晚上总是把我带上,到了人家家里,让我在门外玩儿,她进去接生。每次接生完了,主人都会塞给我一个红鸡蛋,或者给我几块糖。经常是我早上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只要是奶奶接生的孩子,她都会送给人家一双绣着老虎头印花的小花鞋儿或虎头帽。记得,经常夜深人静时,奶奶就在煤油灯下开始绣小鞋儿,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就做好了,村子里好多孩子有的头上戴着奶奶绣的帽子,有的脚上穿着奶奶做的鞋,家里的大人因为这个可自豪了。

作为回报,有时被接生了孩子的人家,也给我些小礼物,比如小手绢儿、袜子等。等到积攒多了,我就拿给小伙伴们看,可每次“展出”之后,总会少了一些,时间一长,这些东西就变没了。

奶奶是个“热心肠”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山东农村生活很苦,粮食不够吃,人们有时不得不以野草、树皮充饥,就连棉花籽、地瓜秧也是填肚子的好东西。由于爷爷是医生,吃“商品粮”,家里的人口少每月配发一点粮食,我们家还算好些。

在我们村子外面,经常碰到有拖家带口讨荒要饭的路过,有的竟然走着扑通一下就饿倒了。奶奶好心,看不惯人家有难,发现有人倒下就赶忙扶到家里,给人家喂小米汤。记得曾有母女俩,被奶奶救助后,认奶奶作了干亲,那母亲管奶奶叫干娘,奶奶也十分高兴地答应,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还有的外村人家,得到奶奶帮助后,拿出自己的细软,有的是手镯,有的是银元,还有的是铜钱,奶奶总是先收下保管起来,等到人家离开时,又偷偷地把东西塞到人家包里。记不清楚奶奶有多少干闺女和干儿子了,反正很多,等我长大后,奶奶早已不在了,也就没有了那些干亲们的消息了。

到了“文革”时期,有些成份高的人家成了批斗对象,家里被抄,有的被赶出家门,有的一听到要挨斗的风声,就早早把家里值钱东西偷偷放在我们家让奶奶保管,因为父亲是军人,奶奶是军属,人缘又好,没人会翻我们家。

记得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一家成份高的邻居。奶奶赶紧把他请进家,让我把大门关死,待在门口看着,别让人进来。我远远地看见,邻居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快速打开让奶奶看了看,奶奶快速收好,放进屋里,邻居很快急匆匆走了。我问奶奶,是什么东西,奶奶说:“小孩子别问这些,千万别给外人说啊!”后来运动过去,奶奶都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人家。

爷爷是老实人,胆子小,怕出事,为这事没少与奶奶吵架。但是每次都是奶奶不听爷爷的,照样保护那些受冲击的人,可能那些人家太感动了,还抱着奶奶哭呢,我可生气了马上扑过去说这是我奶奶,奶奶和人家还笑呢。

奶奶带我“干农活”

那时候,爷爷住在药铺很少回家,家里就奶奶与我在家。家的很多活,也是我们俩干。秋天收了,把地瓜用擦子擦成片儿,还必须摆在房顶和墙头上晒干,由于我人小体重轻,奶奶就让我上去,开始我不敢上屋顶,奶奶说:“不怕,你人小踩不塌的。”于是我顺着大树往上爬,再抓着粗树枝上跳到屋顶。屋顶是用草和泥铺的,不结实有好几次我的腿都踩空了,得时时小心地边干活边爬行。

到了秋天,枣树上的枣红了,奶奶又扶着我站在墙头上够,看着篮子里枣慢慢满了,我就下来不干了。我们收获的枣儿,奶奶也会分送给左邻右舍,让大伙尝尝鲜儿。到了收地瓜的季节,分的地瓜把院子都占满了,奶奶把地瓜擦成片,让我拿着篮子往屋顶上晒,把屋顶都晒满了地上还有很多,我累得躺着地上哭,奶奶哄着我说给你煮鸡蛋吃行吗?

后来我岁数渐渐长大,到了该上学的年龄。那时农村上学是半学半农,上午半天上课,下午半天干活,干活主要是割草交给队里换工分。每天我放学时,都会看到奶奶坐在小学门口,旁边晾着一碗凉开水,见到我就让我先把水喝了。渴了半天了,见到水我就咕嘟咕嘟几口干了,感到特别解渴。有时,要交草时奶奶怕我伤了手总是把草割好,装满篮子,让我直接上交队里换工分。

我与奶奶在一起时从来不坐橙子,而是坐在奶奶的腿上。看到我高兴的样子,奶奶可开心了,别的孩子都羡慕我:“还是你奶奶好!”每当这时我心底可自豪呢。奶奶一手拿碗,一手领着我,这个镜头就像相片一样印在我的脑海里。

再后来,奶奶患了病,到北京做过两次手术。每次奶奶到北京治病,都带上我。我与奶奶一到北京,母亲就带着哥哥回到山东,因为父亲这里住不下。

奶奶在海军总医院住院时,父亲天天上班,下班后还得去医院,我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有时父亲提前给我打好饭,有时请他的战友给我打饭,常常是我一个人在大院里转悠。那时,我最想念的就是奶奶,可也去不了医院。奶奶看到父亲忙里忙外,不忍心,就产生了轻生念头,割过手腕也吃过药,都被人发现救了回来。后来,病情严重,奶奶执意不再治疗,1969年回到老家不久就去世了,去世时只有50多岁。

奶奶去世前曾在县城住院,由大姨陪着。病危时,是当年冬季最冷的一天,而且下的雪特别大。一位奶奶帮助过的乡亲,得知消息后连夜从县城跑到村里报信儿。奶奶被拉到老家堂屋,已经断了气。当时正在吃饭的4岁的弟弟放下碗,跑过过去拉着奶奶的手,喊着:“奶奶快起来吃饭了,奶奶快起来呀!”见此情景,在场的人无不失声痛哭起来。

可怜的奶奶,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奶奶走后,老家没有了牵挂,父亲才于1971年为我们全家办理了随军手续,我也正式来到北京上学,对老家的印象也随着岁月的久远变得渐渐越来越模糊了。

时光易逝,情感难忘。奶奶没了,老家的院子没了,院子里的大树没了,那棵两个人合抱不过来的合欢树没了,可我始终觉得,那映衬着我与奶奶“老少合欢”的火红火红的合欢花,却一直开放在我的心里,合欢花下奶奶的笑容,已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虽然奶奶去世50多年了,她老人家却仍然活在我的心里。她那高高的个子,宽大而又有些发黄脸庞,走路时略带不稳的架势,逢人就笑的面容,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多少年来,奶奶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场景大多还是老家院子里的情形。尽管老院子早已没了踪影,宅地也被分给别人家盖上了房子。奶奶与老家的院子,在我心目中已经成了不变的定格。

我常常在心底念叨:要是奶奶活着,享享当今人们所享的福,那该有多好啊。0

(0)

相关推荐

  • 侯昱:老家院子里那两棵樱桃树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NO.1996] 老家院子里 那两棵樱桃树 作者 | 侯昱 原创  ...

  • 老家的四合院

    小时候,我总记得王家大院是一个四合院.进门有一个门楼,进了门楼是一个穿堂而过的门厅,穿堂有几间房子,安着花格子窗户,雕花的木墙. 经过门厅,是一座天井院子,院子铺着青石板儿,干干净净的,踩不着一星儿泥 ...

  • 常双花丨老家的九格窗

    那时,爸妈在外地工作,我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留守儿童.记忆中,老家院里栽有几棵果树.有香椿树,核桃树,柿子树,石榴树的,还有一个葡萄架.每年花开季节,满院生香. 红红的石榴花,在我眼 ...

  • 五月蔷薇

    鲍安顺 回老家,喜欢看蔷薇花,它在五月天,悄然开放,清香扑鼻,醉煞心魂.老家古镇,有条老巷子,巷子里有座庭院内,阳台上,护栏间,篱笆内外,院墙窗户,都有攀附的蔷薇藤,挂满绿叶红花,美丽耀眼.我在小院里 ...

  • 【走过光阴】忽然想起那个再也看不到的老人

    一个老师在朋友圈里说,来世如果择业,他会选择木匠. 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大爷爷. 大爷爷是我爷爷的哥哥. 我和弟弟对自己的爷爷奶奶委实没有多少印象,貌似我们童年的时光里,他们都是缺席的,在我的记忆中, ...

  • 清明了,那些逝去的亲友,你们在天上还好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似乎每逢清明,人们最容易想起的就是这句诗. 杜牧的这首七言绝句,流传之所以如此深远,怕是说出了千百年来,人们在清明祭祖扫墓,追思逝者的真切心境. 不然,也不必想要借酒 ...

  • 会宁老家的夏天竟然有如此美丽

    会宁老家的夏天竟然有如此美丽 虽然我家老房子拆了,但还是无法拆干净我对岁月的怀念 (张德强) 我家的老房子和老院子已经拆除的一干二净,新房子已经在新地址建成,但我还是很思念老房子,因为那里有我苦难的童 ...

  • 鲁北往事:土院春秋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89) 阅读本号文章,请关注:jdlc2016 作者:张迎 作者简介: 张迎,山东沾化人,公务员.业余爱好读书,旅行,喜欢以细腻笔调记录生活点滴. 我的老家在鲁北平原上,祖辈居住 ...

  • 近乡也怀思乡情

    近乡也怀思乡情 这么多年来,很少远离过家乡.近年,基本每个周六妻子都会陪我回离县城只有二十几里路的老家,和姐姐妹妹一起陪年迈的父亲吃顿午饭. 回家这样勤,漏不过家乡的增砖换瓦,房起房落,伐木新植,新人 ...

  • 老院里的旧时光

    老院里的旧时光 文|窦小四 一缕斜阳金线似地穿过树梢投射到上房的土墙上的时候,屋里的光线便暗了下来.被这暗一衬,老院里所有的土墙,便都像镀上了一层柔软和暖的金子. "满院里都是金子了啊!&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