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路人在点开《赘婿》这部剧之前,已经预设好了批判的立场。
也有人打出一星的同时,不忘摆明立场,表示他并非针对某个演员:
在他们看来,《赘婿》原著作者愤怒的香蕉犯下了诸多“劣迹”,值得大肆抨击。今年一月初的“七英俊事件”(七英俊在微博曝光有同行对她言语骚扰,但并未指名道姓,事后引发了圈内震动)中,愤怒的香蕉参与了这场混战,试图逼迫七英俊说出那位男作家的真实身份:“控诉者不说名字,现在已经发展到逼着与会者自证的阶段,实在是大开眼界的一种事情”。
被言语骚扰的女作家试图发声和指控,本该是她的权力。男作家们却抱团“围剿”,甚至有人想借此污名化女权。更何况,坊间早有传闻,愤怒的香蕉过去曾表示他写的是男频爽文,不需要女性读者。于是,战火继续蔓延,《赘婿》更是惨遭连累,成为新的舆论战场。
一旦跳脱出这场风波,不难意识到原作者的三观,无法等价于改编剧的三观。无论是好是坏,咱们还得就剧论剧,试着以更加客观公正的眼光来看待《赘婿》。
当一觉醒来,男主宁毅(郭麒麟饰)发现自己从现代穿越到了武朝。而他的新身份,则是苏家长女苏檀儿(宋轶饰)招来的赘婿。
成亲的第二日,苏家老太爷板着脸,敲打了宁毅一番,叮嘱他以后乖乖做个贤夫,少惹是生非。每当有冲突发生,苏家人总会搬出一套话术,打压男主的气焰:所以,除非走投无路,一般男人不会愿意答应入赘,忍受这些明晃晃的歧视。对赘婿文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它讲究“先抑后扬”的基调。故事后期,宁毅不仅赢得了苏家人的尊重,事业线一路翻红,更是坐拥三妻四妾,感情生活极其“充实”。参考当下的审查环境和舆论水温,不用想也知道,此处照搬原著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再者说,国产影视向来是“得女性者得天下”。
女性观众的追剧体验将直接影响到市场风向和口碑。
总之,种马是不可能种马的,做个专情好男人才能维持生活。为表诚意,剧里特意加了另一个重要设定——男德学院。第四集,男主偷跑去新门艺馆,和花魁饮酒作乐,结果被闻讯赶来的苏檀儿当场抓包。苏老太爷原本打算把不守夫道的宁毅逐出家门,幸好有女主从中周旋。最后,众人决定将他送往男德学院,进行一番思想教育。课堂上方最显眼的地方,挂着硕大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来,一起欣赏下学院的必备教材之《赘婿经》,又名《男德经》:
内部纪律也相当严明,赘婿们稍有差池就要被打手心、罚站。要么性格软弱,要么出身贫寒、胸无大志,遍地都是妻管严的好苗子。打从成为入赘的那一天起,他们默认了自己乃妻家附属品,以及低人一等的事实:对于男德学院的严厉管教,他们既无奈,又不敢有怨言。
以穿越为引,实现权力秩序的颠倒——由“男强女弱”转为“女强男弱”。如此一来,《赘婿》便和去年的黑马网剧《传闻中的陈芊芊》构成了一组镜像。但值得留意的是,两部剧的出身不同,一个是男频文,另一个是女尊文。二者服务的对象不同,自然不可能存在深层的价值观共振。走出男德学院,男主平日里的一言一行也挺符合男德标准。女主拥有染布天赋,从小立志经商、接替祖业的布行事业,却总在关键时刻被苏家二房以“女子就该相夫教子”的借口为难。见状,男主果断站了出来,古代版的《平权语录》,张口就来:“女人相夫教子,恪守纲常,这规矩是你定的呀?凭什么她们就不能出去闯荡,自己成就一番事业了?”
末了,他还不忘搬出纺织业的各位祖师爷,为女主掌管苏家布行背书,顺道痛斥苏家父子俩的忘本行为:
两人私下聊天时,宁毅经常鼓励女主坚持自我,别被世俗眼光束缚:“一个女子要想成就一番事业,都不容易。只不过她们、你们都没有认命。”刚看到这,谁不想当场给他发面“妇女之友”的锦旗,或者奖他一朵小红花?先是砍掉后宫线,接着又打出男德招牌,讽刺现实中的“女德班”。最后,时刻不忘让男主宣扬“女子当自强”的理念,就差没把“女权”“性别平等”当成标签贴在男主的脑门上了。不仅如此,就连弹幕也不忘替主创鸣冤,“就这,女拳还有脸冲了这部剧?”翻译下,就是这部剧已经尽力去迎合政治正确、尊重女性观众的观感,你还好意思给差评?原著中,宁毅容貌清秀、性格沉稳,剧情后期更是逐步展露城府和惊人魄力,手段狠辣,素有“血手人屠”之称。消息一出,曾惹来不少原著党的抗议,他们一致认定郭麒麟的颜值和气质撑不起角色。更有甚者,觉得郭麒麟和宋轶的颜值不匹配,磕不动这对CP。如今剧已经开播,观众发现满口相声腔、形象讨喜的郭麒麟演起言辞犀利、老成淡定的宁毅,还挺合拍。无独有偶,今年春晚有则小品《开往春天的幸福》,故事中三对情侣的颜值都不在同一水平线:只要通过努力,普男照样可以携手如花美眷,走向幸福生活。在此基础上,《赘婿》的故事才显得更有说服力,并增强了部分观众的代入感。原本隐晦的暗示,一旦撞上中年大V的爹味说教:“漂亮小姑娘要欣赏男人的头脑,才华。不要看男人的颜值。”,瞬间有如烈酒遇上火星,威力加倍。“郎才女貌”,本就是刻在大众潜意识里的性别刻板印象与价值模板。但为了鼓励男性,女性的择偶需求就得被压抑?凭什么?面对一众空有贼心、智商欠费的反派,拥有经商头脑和现代智识水平的男主,堪比在新手村疯狂虐菜的满级神装玩家。无论是苏家父子的暗中阻挠,故意水淹库房、伪造票号、做假账,还是乌启豪的蓄意陷害,利用私生子的骗局破坏宁毅的婚礼。每次出现大事不妙的预兆,观众都能条件反射般料到男主即将大显神威,然后便是不停地打脸、反转、解围。外人对他的评价,也从“区区赘婿,也敢妄议是非。”,变成“一介赘婿,竟如此不凡”。但诡异的是,作为现代人,宁毅几乎没有任何需要捍卫的底线,或说明确的价值观。论人物动机,他的最大目标就是帮助女主拿到苏家掌印,然后伺机脱身,恢复自由。这一点,无疑与《庆余年》中怀揣“人人平等”“爱情自由”信念的范闲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没有人生目标,二不经历挫折,导致主角缺乏成长和内心转变。男主如同编剧手中的提线木偶,出场目的是为了按部就班地走流程,顺便再抛抛梗,抖抖包袱。从剧作角度来看,“人物为剧情服务”和“剧情为人物服务”,理应是条双向通道。否则的话,人物就会沦为编剧的传声筒,观众也很难投入真情实感。本质上,男主是个功能性符号,一具供男性观众自我投射的虚拟肉身。如果赘婿和男德学院乃普遍现象,是否对应着一定程度上的性别平等?那么,该悖论是否证明剧里的相关设定,仅仅是为了给本剧刷上一层“性别平等”的白漆,方便收割女性观众呢?在赘婿们感叹身份低微时,男主迫不及待地反驳,表示赘婿也有人权,不该低人一等。而借此替赘婿撑腰,间接讨好男性观众的目的,便也不言自明。如果真心实意地讨好女性观众,剧中对于女主形象和内心的挖掘,不该流于表面。更不会让她的存在,沦为衬托男主英明神武、足智多谋形象的绿叶。大婚之日,乌启豪企图用滴血认亲的方法,栽赃男主与人私通。交接掌印之日,二房父子先是做假账,污蔑苏檀儿业绩造假,被揭穿后又不死心,表示她无法自证账目的真实性。方才还展现记账天赋,在两个时辰内重新清点账目的苏檀儿,突然愣住了。剧中,面对传统礼制的束缚和苏家父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苏檀儿在多数情况下是失语的。女主唯一一次利用防伪水印揪出布行的内鬼,还是在对方指点之下,合唱了一出双簧戏。照这么看,你都想象不到苏檀儿之前是怎么力排众议,争取到独立经营权的。随着剧情推进,男主的话语权越来越大,隐隐有“平起平坐”的势头。无论是划停车位,还是店内织品的摆放、定价、销售策略,苏家布行的大小事务,他都有决定权。比起要靠丈夫收拾残局的苏檀儿,宁毅更像是苏家家主。“赘婿”的身份,实则是为男权想象披上的一层遮羞布。去年年底,托歪嘴龙王管云鹏的福,赘婿文成功实现了破圈效应。它的叙事套路,就是讲述原本遭人嫌弃的废柴赘婿,突然喜提异能/亮出真实身份,从而走上逆袭之路。相比主流市场上的其他爽文,赘婿文折射出了某种普遍存在于中年男性读者身上的焦虑——一旦失去“事业”这根顶梁柱,男性气概也会随之受到贬损。现实中,深受社会打压的男性无力去实现咸鱼翻身、逆风翻盘。于是乎,他们开始通过观看赘婿的逆袭,满足心中的隐秘欲望。现在,有的朋友可能回过味儿来,明白《赘婿》作者那句,“不必多加考虑女性读者”是为何意了。一般的女性读者确实不可能通过阅读写作“赘婿”,实为“龙傲天”的逆袭爽文来获得快感。不难发现,那些对男人而言的“不可承受之重”,对于女性来说,却是家常便饭。譬如说,大婚之日,宁毅不是骑着高头大马前去迎娶新娘,而是被大红花轿抬到苏家。一路上,还有人冲他撒花生和桂圆,大声议论“怎么是个男的”;原本施加于女性的封建礼教、伦理纲常,转嫁给了男性。
“你们这就是欺负人,你知道吗?我就没见过男的坐花轿。”这意味着,当男人和女人享有同等待遇,便等于蒙受奇耻大辱。导演也说过,碍于赘婿这层身份,男主“相当于从一个负数开始成长”。这项等式之所以成立,正是源于“赘婿”身份背后的性别歧视和父权压迫。恰如《厌女》中所写,“在不允许中间项存在的性别二元制之下,偏离了男人世界,便等同于被女性化了的男人”、“男人最恐惧的就是被女性化。”整个故事实际是站在男性视角,并未真心反抗父权,追求性别平等。
借网友的话说,这就像那些不许女性上桌吃饭的村庄在外墙刷“妇女也顶半边天”的口号一样,注定只是虚张声势。
说到底,赘婿文的存在价值就是满足男性的幻想,何错之有?剧里太多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藏着掖着,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剧外,宣传口径也与时俱进,打出了“男女双强格局”的旗号。
相比起扮猪吃老虎、软饭硬吃的爽剧桥段,妄图把“平权口号”当免死金牌的创作理念,从而对真实的创作意识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