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印记|张呈明:拜年 那一抹乡愁
在我的老家邹城,春节最有仪式感的当属拜年了。
当春节凌晨的第一声爆竹炸响的时候,拜年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在父亲的带领下,刚刚念到小学三年级的我,便懵懵懂懂地跪在家里八仙桌前面,给供在上面的先人们磕头。那个时候,大都是出于一种新奇,并不懂拜年的真正含义。
给先人们拜完年后,便双膝跪在父母的跟前,分别给父母磕头拜年。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感叹一番:“别磕了,越磕越老了。”然后,我的手里就被塞上一角、两角的压岁钱,有时候会是五角钱,这应该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这时候,我最惦记的,就是等到哪天去新华书店,用这珍贵的压岁钱去换回那些花花绿绿的小人书。
接着,父亲会带着我出去拜年。先去我们本家辈分最高的五爷爷家,给五爷爷五奶奶磕头拜年。拜完本家的长辈,然后便去街坊四邻家中拜年,这中间也要分情谊远近以安排先后顺序。一个上午下来,几乎没有拉下一家。
岁月不饶人,父亲渐渐老了,拜年的重任便落在了我的身上。而此时的我,已经出脱得跟院中那棵挺拔的白杨树一般。一切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唯有这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拜年礼仪没有变。每逢春节,我总是风风火火地穿行在村子里的大街小巷,进出于街坊四邻的家中。磕完头后,邻居总会热情地送到门口,我总是谦让:“俺又不是外人,您就别送了。”而邻居们也会礼节性地说:“新年大节的,第一趟说什么也得送出门儿啊!”“串完门儿再家来喝茶,中午家来吃饭。”
我们东故村是个2000多口人的大村,大年初一这天,大家都一下子涌上了大街,拜年的成群结队,三个一伙、五个一群,走东家串西家。往往是前面的还跪在地上磕着头,后面的就等在大门外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农家的屋子本来就不宽绰,屋里顶多也就能容纳5、6个人,人多了就只好跪在院子里,你挨着我的肩膀,我靠着你的衣襟。有喊大爷大娘的,有喊叔叔婶婶的,有喊大哥大嫂的,还有喊爷爷奶奶的。这边起来那边跪下,“扑通、扑通”,这头磕得实在,嘴里叫得也亲热。
家里的老人则穿上平时不舍得上身的新衣服,满面笑容地向前来拜年的人们递烟,给跟在大人屁股后头的小孩子往口袋里装糖块:“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人来了就算礼到了,地下脏,地下脏。”话是这样说,其实,地上早就在年三十晚上打扫得干干净净,讲究点的人家还在正堂屋的八仙桌前铺上一张席子或者蒲草苫子。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拜年也是这样。往往家族大的,队伍就庞大;家族小的,也许就一两个人。喜欢热闹的,往往拜完年后就不走,站在大门口等,等到合脾气的,凑成三五个人,热热闹闹地搭帮去拜年。女人们这个时候也放下了家务活,彻底解放了。几个合得来的姐妹妯娌,嘻嘻哈哈跟在男人们后头见缝插针地去拜年。大家见面都说着吉祥话,脸上都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如果两拨人相遇在大街上,当小辈的老远就叫起来:“大爷、大叔,刚才去您家给您磕在桌子前了啊,回家记得收起来。”“不行,那不算,得重磕!”一边有人起哄。“那好,要不咱就在这儿磕?”这边作势就要下跪,那边当了真,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算了,算了,见面就都有了。”
在我们鲁西南的乡下,拜年是拉近邻里之间关系的纽带。李家和王家因为一点小事闹得断了往来,平时见了面相互一扭头,装作没看见便各奔东西了。这个结到了春节,是应该解的时候了。李家便会差了家里的半大小子到王家拜年,径直走进正堂屋,双膝跪在桌子前,“砰砰砰”三个头磕在地上,王家当家的感动得差点落了泪,连忙一把拉起来,抓起一把糖疙瘩塞进李家小伙子的口袋里。
本来就没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何必呢?于是,王家当家的当即踏进了李家的大门,“通通通”三个头落地,起来后和李家当家的就亲如兄弟了。“哥哥,中午说什么也不能走了,叫你弟妹拨拉几个菜,咱弟兄俩一醉方休!”此时,两家人便已和好如初。
冬天是乡下人难得的假日,而春节则是庄稼人相聚的佳期。借着拜年的机会,三五一群围坐在红彤彤的火炉跟前,聊收成、谈规划、侃形势、谋生计、话未来。聊得兴起,就会摆开地八仙桌子,红红的火炉放上大铁锅,白菜猪肉粉条酥菜一锅烩,咕嘟咕嘟冒着的热气中,酒杯碰得叮当乱响。渐渐地,有人喝高了,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说过的话,或者拉住邻座街坊大哥的手,亲热得像一个娘的孩子。
正月初二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磕头的日子。有心的女人早就把男人打扮得像新郎官一般,然后提上年前备好的节礼,有孩子的一定要带上孩子,孩子也被打扮得或英俊帅气或花枝招展。尚还在怀抱的孩子,当娘的还特地用朱砂在孩子眉心点上一个红艳艳的红记。
倘若是闺女出嫁后第一个年头回娘家拜年,娘家人就会找上一桌子村里有头有脸的场面人作陪。闺女、女婿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放下礼物,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在八仙桌前磕上三个头,然后女婿携妻子给岳父岳母磕头。这个头可是有讲究,岳父岳母每人只能给磕一个头,要是磕三个就大错特错了。虽然说礼多人不怪,但在这个时候如果磕多了就会被传为笑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时光荏苒,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而在我们孟子故里——邹城,作为传承了数千年的农耕文明中的一项不可或缺的礼仪,拜年,依然是春节的重头戏。每逢春节拜年,总会勾起恋旧的人们心中那一抹乡愁,如陈年的佳酿,历久弥香。
(作者:邹城市北宿镇东故下村 张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