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0字！悼念达叔：周星驰与他的那些年

1979年，香港电影新浪潮开启，许鞍华、徐克等导演创新编导手法和摄制技术，引领香港电影开启了新的时代。

3年后，《最佳拍档》上映，全面压制西部电影，香港本土电影彻底地引燃，港片的黄金年代来临了。

那时候，张国荣还在唱歌，梅艳芳还不是“如花”和“川岛芳子”，周润发不是“小马哥”，四大天王没有出现，成龙也还不是闯进好莱坞的Jackie chan。

后来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超级明星们，都还活在他们的年轻岁月里。

那时候的“无线艺员训练班”是明星的摇篮。

表演课上，老师们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给这些年轻人上课，书的封面上写着“演员的自我修养”。

若干年后，培训班第三期学员吴孟达和第十一期学员周星驰合作了《喜剧之王》，电影里，这本教材成了不会说话的重要角色。

八十年代初，历经了事业上大起大落的吴孟达重回低谷，忍辱负重，在一个小房间里翻出这本旧教材，整日钻研。

这一看，就是四年。这四年里，香港的另一边角落，一个心怀抱负的年轻人也在钻研这本书。

年轻人叫周星驰。

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缘分起于1988年的电视剧《盖世豪侠》，周星驰用剑指着吴孟达，横眉冷对。

戏外，两人成了至交，从此风雨同路十余年。两人因戏结缘，十几年后，又因戏断绝联系，引外界无数遐想猜测。

三十三年后，吴孟达在香港病逝，为两人的恩怨划上句号。二人长达数十年的、风风雨雨的友情岁月，就此成为终点。

那些久远的往事，也随着这个终点的降临，成了永远的谜团。

1967年，吴孟达十五岁。这一年，香港无线电视播出综艺节目《难忘今宵》，节目请到各路香港明星，在台上做游戏，挖八卦。

那时候的香港娱乐业正在稳步上升，走向繁荣。少年吴孟达在电视前看着里面受人爱戴、光鲜亮丽的明星们，打心眼里的羡慕。

1973年，吴孟达考入了第三期香港无线电视的艺员培训班，走上了他的梦想之路。

那一期有四十名学生，吴孟达是副班长，成绩一直居于前五名。周润发、林岭东是他的同学，但在班里都比不上他。

毕业后，班里只有二十二人顺利毕业，共有七人拿到长约，吴孟达作为当时的天之骄子，自然有他一份。

周润发那时只签到临时合约，做临时演员。

1979年，吴孟达作为男二出演《楚留香传奇》，在台湾掀起了万人空巷的热潮。

于是吴孟达去了台湾。在台湾，他几乎是家喻户晓的明星。各种商业活动都会请他，吴孟达有钱挣，也来者不拒。

人们一口一个“吴大哥”叫着他，出入哪里都有一大群女生等着，在饭桌前坐下，所有人就排着队给他敬酒。

突然的成功让吴孟达迷失了方向。他整日喝酒、赌博，在灯红酒绿里一掷千金。

TVB叫他回香港，吴孟达贪图在台湾的日子，装作没听到。一年后，吴孟达在台湾挣得十多万美金挥霍而空，还欠了一屁股债。

本以为回到香港能凭着上次的成功做下一个男主角，可吴孟达回到香港后，没人再理他。

TVB里的人对他很客气，但也不再通知戏约。吴孟达跑去问，台里说：“暂时没有你的戏。”

这个“暂时”，让吴孟达等了好些年。

这些年是吴孟达的人生低谷。在台湾的日子和回到香港后改不掉的挥金如土，让吴孟达欠了一屁股的债。

他找周润发借钱，周润发最初借给了他，但架不住一直借，后来他对吴孟达说：“阿达，我有钱，但再借给你是害了你。”

周润发虽然后来没再借钱给吴孟达，但他一直积极为他说好话，向剧组推荐他。

回家后，吴孟达陷入了绝望，考虑应该自杀还是躲债。没过多久，吴孟达正式宣布了破产。

实在借不到钱，他只好找到昔日的债主，对他们说：“要不干脆把我干掉吧。”

最后这些高利贷债主们放过了他，只要还钱就好。

低谷中的幸运是吴孟达的工作还在，TVB并没有和他就此解约，只是让吴孟达边缘化。

后来的好些年里，吴孟达就靠着TVB的工资和到处跑龙套维持生计，每次发完薪水，一大部分都要拿去还债。

也是那几年，吴孟达重新拿出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那时候吴孟达在老同学杜琪峰执导的《射雕英雄传》里演一个小配角丐帮长老。

片场里有一个小兵，跑到副导演面前说：“我能不能先挡一下再死？”副导演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这个人是周星驰，后来这个片段被拍进了《喜剧之王》里。

周星驰是吴孟达的师弟。

1982年，周星驰和中学时代的好友梁朝伟一起报考了艺员培训班，梁朝伟考上了，周星驰没有。

后来，周星驰又在戚美珍的推荐下，进入了夜训班，和梁朝伟再次成了同学。

周星驰成绩比较差，梁朝伟成绩很好，两人在艺训班的表现天差地别。

毕业考试上，考题是，男人留学与女人分开多年，学成归国后说来娶她，女人说自己已经嫁为人妇。

其他人都是嚎啕，崩溃，梁朝伟没有。他只是在女人说自己已经嫁人的时候，拿着烟的手微微一抖，随即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周星驰演的什么，没人记得。

毕业后，梁朝伟走上了天之骄子的路，一路顺风顺水的成名，后来更是成为TVB的“五虎将”之一。

周星驰则被分到了儿童节目《430穿梭机》里做主持人。一周上三天班，剩下的四天，到处寻找演戏的机会，即使是跑龙套，也要钻研很久。

有一次，周星驰拿到了有两句台词的角色，结果拍摄的时候没有说好。

他回家后思考了很久，跑去找导演，恳求再给一次机会。导演无语。

周星驰就跪下来求他，最后导演被周星驰“戏痴”一样的精神打动，重新给他补拍了镜头。

周星驰和吴孟达，那时候混得都愁云惨淡。

1984年，吴孟达接到了男配的片约，《新扎师兄》，和他演对手戏的是周星驰的同学梁朝伟。

梁朝伟凭着这部戏大红大火，吴孟达在戏里的精湛演技也重新被人发现，再次翻身，事业开始有了重新起步的趋势。

周星驰依然在做儿童节目的主持人。

同一年，周星驰出现在一次晚会里。台下坐着领导、老板和明星。

周星驰在台上小心翼翼地表演杂技，结果还是不慎摔伤，下巴磕到了地上。

台下众人哄笑，拿起相机疯狂地拍，周星驰见状，只能赔着笑。

这次让人心酸地意外，成了周星驰地转折点。因为周星驰受伤后表情的“搞笑”，有人开始给他开出片约。

周星驰的演员之路，算是开始了。

1988年，吴孟达出演《盖世豪侠》，周星驰和他终于相遇了。

这部戏过后，两人与一见如故。生活里，周星驰从小没有父亲，吴孟达是家中长子，会照顾人，对周星驰“像半个爸爸”。

片场里，周星驰天马行空的想法很多，导演觉得他烦，但吴孟达能get到他的点，经常充当联络人在之中游说，帮了周星驰不少忙。

两人后来又合作了TVB的台庆剧《他来自江湖》。

那年吴孟达的老同学周润发出演了火爆一时的《赌神》，默默无闻的吴孟达和周星驰只能远远观望他的光芒。

这部戏后， 两人的默契被人发现。为两人打造了跟风作品《赌圣》试试水。

后来所谓的“周星驰时代”、“香港黄金配角”，就此踏上征途。

第二年，跟风的《赌圣》票房不仅超过了《赌神》，还打破了香港票房纪录。

周星驰和吴孟达这对黄金搭档也扶摇直上。吴孟达从那以后也一直陪着周星驰，生活里做周星驰的依靠，工作上为周星驰应付人情世故。

后来，吴孟达获得了金像奖最佳男配角，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荣誉。领奖时，五梦到回想起自己的辛酸历程，说，感谢所有人。

导演说：“你应该感谢周润发，是他极力推荐你。”

1992年，被叫做“周星驰年”。那一年香港票房前十，有七部是周星驰参演的。

这一年，周星驰和吴孟达的《审死官》再度位列票房榜首。

周星驰的演技进步也极快，电影叫好又叫座，周星驰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超级明星。吴孟达，是他离不开的绿叶。

在片场，周星驰要求及其严格，很多人都受不了，只有吴孟达能兜得住他。

获得成功后，周星驰开始追求起自己的电影梦想，拍自己想拍的作品。于是票房惨淡的《大话西游》出现了。

票房的失利让周星驰很挫败。休整了一段时间后，周星驰又只能回归，去拍一些观众喜欢的东西，但他自己越来越不高兴。

这段日子，吴孟达一直支持着他，说：“你要拍电影，我一定来。”

后来，周星驰再度下定决心，要拍自己想拍的东西。

1999年，《喜剧之王》问世。电影里，吴孟达演卧底警察，言传身教给周星驰什么叫“演技”。

电影里的故事，几乎涵盖了周星驰和吴孟达两人低谷时期的所有经历，因此催人泪下。那一年，《喜剧之王》拿到了香港票房冠军。

电影里，尹天仇和柳飘飘对话：“看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是啊，天亮后会很美的。”

周星驰和吴孟达终于迎来了天亮的一天。

两人的名字，也被所有观众刻在了一起。

2002年，周星驰拍摄了《少林足球》，拿到了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两项重要大奖。

这一次，除了市场认可外，周星驰的作品也得到了认可。一年后，周星驰筹备拍一部致敬李小龙的功夫电影。

他给吴孟达预留了角色，吴孟达也给周星驰留出了档期。

那年刚好赶上特殊时期，《功夫》的拍摄在内陆，内陆已经停掉了电影拍摄等大规模活动，暂停这段时间，刚好是吴孟达留给周星驰的档期。等到解禁，已经是七月了。

周星驰再次联系吴孟达，吴孟达的档期那时在其他公司手里。

这次事件成了周星驰和吴孟达关系的节点，两人此后再也没有合作过。

拍摄《功夫》期间，周星驰依然是片场霸主，对电影的精益求精让很多工作人员无法接受。

这期间，没有了吴孟达的中间调节，周星驰和武术指导洪金宝也闹掰，幸好后来袁和平接手，电影才得以拍完。

在《功夫》之后，周星驰只拍过一部《长江七号》，从此息影转幕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大银幕上。

他的黄金搭档吴孟达，也再也没有和周星驰合作过。

外界猜测两人有了恩怨，或是因为《功夫》，或是因为其他。但两人都没有做出过回应。

后来在访谈节目上，吴孟达才回应到外界猜测最多的《功夫》，称两人并未像外界传言那样不和。

主持人问他两人的状态，吴孟达平静地说：“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两人分手后，周星驰转型做导演。后来的电影一部比一部评分低，开始有观众质疑周星驰“炒冷饭”、“江郎才尽”。

吴孟达为了生计，四处接商演、广告、烂片，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票房保证。

时代在变化，那个时代的人，离世的离世，隐退的隐退。

周星驰和吴孟达，也成了很多人的意难平。

前段时间，为了宣传新电影，吴孟达参加了《王牌对王牌》。

在节目里，已经肉眼可见变得憔悴的吴孟达依然笑着。人们依然问他与周星驰的合作问题。

吴孟达说：“我还没死，他还没退休，肯定有机会合作的。”

没过多久，吴孟达爆出重病，从澳门转回香港。好友田启文陪伴在他身边。

十多年没有讲过话的周星驰这时候站了出来，说：“如果有需要，会立刻帮助。”

兄弟二人十多年的恩怨和冷战，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2021年2月27日，吴孟达在香港病逝。

周星驰说：“刚刚得知这个消息，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吴孟达的病情，多少会有一些心理准备，但还是非常难过悲痛，不舍得。

吴孟达的病情来得快，走得急。他是我那么多年的搭档和老友，现时我还无法接受。”

这一次，吴孟达成了主角。所有人都开始想起他、怀念他。

两人从前的种种恩怨，随着一方的逝去，永远成了谜，永远成了一阵吹向远方的风。

当年周星驰和吴孟达落魄时，住所就隔着一条街。两人白天在剧组跑龙套，回来后一起研究《演员的自我修养》，谈论那些方法、模式、大师。

他们没钱买酒，有戏演了，就一起买一罐鲍鱼罐头，周星驰吃大的，吴孟达吃小的。

周星驰比吴孟达小。有时候周星驰顶撞母亲，吴孟达会教训他。

很多年后，吴孟达回想起两人的岁月，说：“我像他一半爸爸，一半朋友。”

主持人问：“再见到他，你想聊些什么。”

吴孟达说：“聊从前的种种。”（撰文：唐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