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外史·东海夔兽
黄帝在轩辕之丘,觉得自己治国有方,想要更大的地盘,于是不断地试探炎帝的态度与容忍度。炎帝垂垂老矣,一心只想将自己毕生的医学成就,写成一本《神农内外经》,好流传后世,所以对于黄帝的试探显得有点力不从心。黄帝见时机正在慢慢成熟,于是召集风后等大臣,商议征服天下之事。
风后献计道:“老臣听说东海中有一座流波山,深入大海七千里。流波山上有三只神兽,它们头和腰身像牛,但是爪子和尾巴像龙,浑身青色,只有一足。每次出海、入海都会带来超强台风。”
仓颉听罢,插话道:“这是夔,有三兄弟,老臣也知道!夔这个字,很难写的,我跟你们说,这个字笔画很多,可能跟这个怪兽长得难看有关,这个字,先写……”黄帝本来正听风后说得津津有味,突见仓颉打岔,气就上头了,喝道:“你个书呆子!去一边研究你的字去,我们说正事呢。”仓颉满心委屈,分辨道:“老臣说的也是正事啊,文字的重要性……”一旁的力牧见黄帝脸色不善,急忙踢了仓颉一脚,也不等他分说,将他拉了出去。
黄帝见仓颉出去了,颜色稍霁,对风后道:“爱卿你接着说。”风后于是接着道:“这个怪兽确实叫夔,也有人叫它夔牛。它一只眼睛长得像太阳,另一只眼睛长得像月亮,它叫起来就像打雷。我听九天玄女说,如果把夔牛的皮剥下来做成鼓,用它的腿骨做鼓槌,则鼓声可以传到五百里之外,不但振奋我方士气,也可以极大地震慑敌方。”
黄帝听罢,大喜过望,于是问风后道:“爱卿,这个夔,你觉得派谁去捕杀比较好?”风后见其他人都在,只有力牧跟仓颉出去了,仓颉是个书呆子,于是建议交给力牧。黄帝点点头,道:“力牧天生神力,那就派他去东海抓夔,剥皮剔骨,好做战鼓。”力牧接到任务后,心中不忿,但此时自怨自艾也没用,只好鼓起勇气,带着丈八蛇矛,匆忙上路。
不一日,力牧来到东夷族部落的地界,他不敢惊动蚩尤,只想悄悄经过。无奈蚩尤神通广大,耳目众多,力牧其实刚离开轩辕之丘,蚩尤就收到了线报。蚩尤见力牧带着兵器匆匆赶路,神色也异常凝重,遂想将力牧拦住问讯。力牧知道蚩尤的厉害,也知道东南沿海的那些部落都有些神神道道的,怕蚩尤刁难自己导致耽搁时日,于是加速逃去。蚩尤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追上去一把擒住力牧,也不多问,直接将其催眠,从意识深入到无意识,读取其大脑信息。读罢,大惊失色。
蚩尤也不管力牧了,随手将其扔在路边,一头便扎进了东海,游到流波山,见三只夔正在午休。蚩尤大叫一声道:“三位表哥,大事不好了!”原来蚩尤与夔分属表亲,故蚩尤之前大惊失色。三夔悠然醒来,见表弟蚩尤脸色不对,夔老大便问道:“毛毛躁躁的干吗呢?”蚩尤于是将黄帝的意图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三夔听罢,顿时火气冲天。夔老三性情最是暴躁,骂道:“老子这就去轩辕丘,用一只脚踩死他个土老帽黄帝。”言罢,也不等大家伙商议,冲天飞起。
夔老三这一出场,瞬间带起二十五级台风,近海三千公里,都遭受到狂风暴雨的摧残。夔老三心中叫着抱歉,但脚上不停歇,怒气冲冲,径往轩辕之丘而去。正赶着路,忽听得风中传来女子的哭声。夔牛老三低头一看,见一个破茅屋边倒着两具尸体,一个妙龄女子正抚尸仰天痛哭,茅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夔老三性急心善,不及细想风雨中哭声如何能够传出天外,此时只怪自己鲁莽,引起的风雨太大,见那女子楚楚可怜,不觉动了怜悯之心,遂停下脚步,降到地面,来到那女子身边,但不知如何开口才好。那女子正自悲伤,忽见一丑陋怪物来到,不觉惊叫一声,晕死过去。夔老三疾步上前,扶住她,正要说声抱歉,却见那女子忽然也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夔老三的心脏。
这一下是致命伤!夔老三瘫软倒地,惊异地看着那女子,道:“实在抱歉,我出海太急,导致风雨太大,害得你家破人亡。”那女子见一击得手,瞬时得意起来,嘿嘿冷笑道:“没想到夔这么蠢,本尊略施小计,就大功告成。”言罢,随手一挥,地上的破茅屋和尸体都化成烟雾散去。
夔老三见状,心中愤恨,想站起来厮打,但力不从心,只得怒道:“你是谁?你个骗子!”那女子道:“本尊是九天玄女,你妈没教过你,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吗?”夔老三见她取笑自己,更是生气,伤口的血也就流得更快。此时他已虚弱得很,只能有气无力地问道:“我从小就没有了妈……为什么……?”
九天玄女笑道:“黄帝轩辕氏有天子神韵,如今天象有变,他有统一天下之心,故天命攸归。我今特来将你剥皮剔骨,为其做成战鼓,助其一臂之力。”夔老三听罢,气得伤口爆裂,大叫一声,死在当场。于是九天玄女毫不耽搁,手脚并用,将夔老三剥皮剔骨,又拔了他两颗獠牙,然后取出化尸神水,将夔老三的尸体化为浊水一滩。不多久,便被风雨冲得了无痕迹。
却说在东海流波山,夔老大和老二见老三出行带起的风雨太大,它们怕遭天谴,便不敢跟着乱动。于是蚩尤自告奋勇,匆忙告别两位大表哥,追踪三表哥而去。蚩尤一路上不敢停歇,但路上风雨太大,几乎睁不开眼,是以始终没有追上。眼看离轩辕之丘不到一百里,高空下望也不见任何打斗的迹象。蚩尤怕无事登门令人责难,遂不敢再进,云路中迟疑了一会,只好返身回去,希望在来时的路上能遇上夔老三。
蚩尤正赶着回路,忽听得风中传来女子的哭声。蚩尤低头一看,见一个破茅屋边倒着两具尸体,一个妙龄女子正抚尸仰天痛哭,茅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蚩尤心想:“三表哥性急心善,他看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停下来问询,不如下去打听一下,看看这女子有没有三表哥的消息。”蚩尤停下云步,降到地面,慢慢走近,见那女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觉动了怜悯之心。那女子正自悲伤,忽见一牛头怪物来到,不觉惊叫一声,晕死过去。蚩尤却是个君子,除了炎帝的小女儿女娃,对别的女孩子一律不感兴趣,因此站在当地,也不上前扶助,只是心里想:“这见鬼的!本来想问个消息,没曾想她却晕了过去。”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转身离开。走不到两步,忽听得身后风声忽起,蚩尤但觉一股寒气逼来,于是一边加速前蹿,一边甩尾横扫。
那女子又是九天玄女假扮的,本想故技重施,也一举拿下蚩尤,没想到蚩尤竟不上当,于是想趁蚩尤转身离去的当口偷袭,却也不成功。眼见蚩尤的大尾巴横扫过来,九天玄女知蚩尤力大势猛,不敢硬抗,于是飘然退后,一阵风往轩辕之丘去了。
到了轩辕之丘,九天玄女化身为玄鸟,飞入黄帝后宫,栖息在梧桐树上,静候夜晚降临。她本为西王母的爱宠之一,原名青乌,因西王母的好友圣母元君青眼有加,收去做了徒弟。此次她正是奉了西王母之命,为达成天帝之旨意,辅佐黄帝一统天下。其实她原本也不知道黄帝是谁,只是听说他是个天命攸归的非凡人物,姓公孙,生于轩辕之丘,指地为名,故名轩辕;那黄帝乃有熊国国君少典之子,其母见大电绕北斗枢星,感而怀孕,二十四个月后于戊己日而生,有土德之瑞,因土色黄,故称黄帝。
九天玄女默想良久,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地帮助黄帝,但想想自己的名字原本叫青乌,青五行属木,而木克土,心中就有点开心了;但想想现在自己叫九天玄女,玄为黑,五行属水,而土克水,又有点认命了。九天玄女叹息一声,轻声道:“唉!看来我跟黄帝那个五行属土的家伙是命中注定了就有关系啊!”
想事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此时早已夜幕降临。九天玄女见黄帝正在伏案夜读,点点头道:“看来是个真命天子。”她想早点交差,于是使出法术,派出瞌睡虫去困惑黄帝。眼见黄帝打了两个哈欠,趴在桌子上便睡着了。九天玄女于是托梦给黄帝,将夔老三的皮和切成小块的腿骨交给他,又将兽皮制作鼓面的方法也传授给他。黄帝一觉醒来,忽见面前地面上铺着一堆兽皮和一堆兽骨,仿佛正是梦中所见。他走上前细看,这一堆兽皮似乎只有一张,太大了,只好堆放着。黄帝于是急忙派人去叫风后来,君臣二来匆忙将梦中遭遇都记下来。翌日,风后开始按笔记将夔皮裁成八十等份,又按笔记做成了八十面战鼓。前后整整花了八十天。
却说当日蚩尤回过身来,见那女子全身而退,既感莫名其妙,又隐隐觉得大事不妙。蚩尤且思且走,不觉回到东海岸边,暗想:“三表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还是得去跟两位大表哥说一下。”于是下到流波山,将去路无所见、回路所遭遇都说了一遍。夔老大和夔老二默运玄功,本来兄弟三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但此时却毫无反应,这是从来没遇到过的。夔老大觉得不对劲,便道:“老二,蚩尤表弟,我感觉不对劲,却默察不到什么踪迹。”夔老二也摇摇头,道:“奇怪!居然音讯全无,难道是天地怪他搞得风雨太大,把他收走了?”蚩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两位表哥且在家中安坐,小弟再去人间打听,一有消息,立马前来报信。”
于是蚩尤打道回府,处理了几日公事,他便匆忙往南方去找炎帝,私下向其汇报黄帝意欲谋反之事。谁知炎帝说道:“蚩尤,你五行属木,我五行属火,五行中木生火,所以你该辅佐我;我五行属火而你说的那个土老帽黄帝五行属土,五行中火生土,看来我得扶助他啊。”蚩尤听罢,但觉炎帝垂垂老矣,也不争辩,告别炎帝后就去找炎帝的小女儿女娃。蚩尤觉得自己被这小姑娘迷住了。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东方神州不觉已过去三千年,炎帝、蚩尤和黄帝早已放弃了天下,蚩尤转世成了哪吒,女娃因为溺水,化身为一只名叫精卫的鸟。人间天子轮替,今年轮到了秦王嬴政。
嬴政打下了齐国,爬上芝罘山巅,东望大海。身边有个叫徐福的方士告诉他:“东海深入七千里有一座流波山,很久以前,山上有三只神兽,叫做夔,也有人叫它夔牛。我听说如果将夔牛的皮剥下来做成鼓,用它的腿骨做鼓槌,则鼓声可以传到五百里之外,不但振奋我方士气,也可以极大地震慑敌方。”
嬴政听罢,顿时来了劲,道:“居然有这种神兽!”徐福看秦王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心动了,便接着道:“我听说黄帝与炎帝大战之前,九天玄女帮黄帝抓了一只夔,然后用它的皮蒙制了八十面战鼓,是以一举就攻克了炎帝。”嬴政听罢,质疑道:“九天玄女?真有此人。”徐福笑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她不是人,是神!她原本是西王母的爱宠,后来做了圣母元君的徒弟。也是她帮黄帝制作指南车,打败了蚩尤。”嬴政挥了挥道:“九天玄女不知在何处,但眼前就是东海,可有办法找到流波山,再抓一只夔兽来?”徐福摇摇头,道:“流波山深入大海七千里,我的法力下不去,不过……”
嬴政听到前一半已经开始失望,一听徐福说“不过”,忙问道:“不过什么?”徐福道:“不过我曾在九天玄女府上看门护院,所以能打听到一些事情。”嬴政问道:“可有关于夔兽的信息?”徐福道:“这个自然。我听说三千年前,玄女杀的是夔老三,当时剥了他的皮,剔了他的骨。皮都给了黄帝做鼓面,骨做鼓槌。但我有一次听她跟圣母元君说自己留了夔老三的两颗獠牙,想做成工艺品。”
徐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献给嬴政,道:“秦王,这就是我说的夔兽的獠牙的牙尖,我冒死从九天玄女的密室中切下来的,如今献给秦王,可以用它做引子,引出其他夔兽,然后将其捕杀。”秦王接过那獠牙,但见其光泽温润,犹如玉石。嬴政把玩了一阵,然后问徐福道:“这东西怎么用?”于是徐福如此如此、那般那般地细细地跟嬴政嘀咕了好大一阵,嬴政点头不已。
半月后,一切就绪。这日清晨,徐福祭拜完天帝,便将夔老三的獠牙放松香上熏烤,渐渐地一缕线香冲天而起,然后又下落东海。徐福忙拿出一道卷轴,打开念道:“秦王乃下任天子,功盖三皇,德超五帝,今奉天帝之命,统一东方神州,夔兽速来,献皮献骨!”
夔老大此时却不在家,正在南海找老龙王聊天呢。夔老二却正在海底修身养性,正可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线香之味令他们毛骨悚然,天帝之命也让他们心寒。夔老二心中默想:“自古神兽都是独一无二的,唯独我们夔兽有三只;老三三千年前失踪了,今日就是我的劫难日,留下大哥,做一只独一无二的神兽好了。”想明白这一点后,夔老二也不兴风作浪,也不反抗,爬出水面,任由徐福等人宰割去了。
秦王有了夔皮战鼓,从此天下再无对手。统一天下后,他确实认为自己“功盖三皇,德超五帝”,完成过去三千年的皇和帝都没做成的统一大业,因此将皇和帝合在一起,自号“皇帝”。从此,皇帝这个尊号便沿用了下来。
夔老大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又失去一个弟弟,从此战战兢兢,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也会突然消失,成为失踪“人口”。一日,雷震子云游过东海,听得海底有忧愁之音,遂入海一探究竟,见是一只夔兽在自怨自艾。雷震子早年是跟太阳神六儿学过一点心理分析的,会一些简单的心理治疗,与夔兽聊了半天,他明白了前因后果。雷震子虽然心理分析学得不是很好,但营造“自由与受保护的空间”还是懂的,接受现状、接受自己比走入阴影重要也还是懂的。连续做了两个小时的心理分析后,雷震子道:“自古天道如此,从来神兽孤单,浑沌、梼杌、饕餮、穷奇,孤身只影,成就传奇。”
夔老大默然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还想请问大神,如果我想做自我分析,去哪里学习比较好?”雷震子遂道:“我也不是很熟悉这个行业,不过还缺个助手,你不嫌弃的话,不如跟我去修炼吧,我已肉身成圣,便是天帝也不敢随意惹我,我可保你周全。”夔老大想起古往今来的神兽,无不是独一无二、孤独终老,而且最后都要找到神仙做靠山才能活得长久,于是答应了雷震子,当他的助手。
从此,东海流波山上再也没有了夔兽。
《山海经·大荒东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