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王安石的那句话

昨天去看望在柏林自由读博的老乡，聊起高中学到的知识。他说基本都忘记了，我说，我没有，我依然记得高二那堂语文课，吴一鸣老师特别强调了有褒禅山记里面一句话，尽吾志，而不能致，可以无悔唉。

老师说，很多年之后，你们学到的知识都会忘记，但是希望你们能够记住下面这句话。

想不到，我这么叛逆的学生居然记住了。古诗文诵读里面曾经讲过这样的故事，一个人在黑夜里行走，有一个声音让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石头，他照做了，但是只捡了几颗。等到走出黑暗，他发现，他捡起的都是宝石。

王安石进行了很详细的铺垫，从立志，坚持，到借助外物，可以说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把人生道路的困难以及解决的方法说的很到位了，直到最后，王安石才点出，真正的敌人，最难克服的困难其实是自己。哪怕是信仰坚定的人，也会产生动摇，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为什么。不怕艰难险阻，就怕自己后悔。那一刻，一切的价值和意义灰飞烟灭，那才是人生至暗时刻。我依旧记得这句话，在我一个人在坐着地铁到终点站的时候，在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在怀疑自己，在怀疑一切的时候，这句话可以说是救命的。

我和朋友闲聊，我说我很难想象这里长大的孩子德语比中文说的流利。朋友说，他可以在双语的环境下成长，拥有更为广阔的视野。我说我倒是不是特别爱国，比如我就觉得台湾为保留传统文化做出了贡献，我不支持统一，尊重年轻人的选择。我就是很遗憾，如果不能用中文去理解孔子，去理解庄子，不论是有朋自远方来，还是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那人生该如何度过呢，那么多慢慢长夜。的确我们可以翻译，做到信达雅，但是还是觉得隔了一层。王安石的那句话也属于很难翻译的，尤其志这个东西。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我老乡说，他更愿意把自己的母语描述为泰州方言，普通话则是达到母语水平。德国思想界类似的金句也很多，也很深刻，我会受到鼓舞，但感情还是需要时间和经历的积累才能培养吧。比如康德那句Habe Mut, dich deines Eigenen Verstandes zu bedienen，要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智。在黄昏的图书馆，站在德意志的土地上，看着远方默念这句话的确非常有感觉，感觉自己就是尼采呼唤的那个Übermann auf der Erde，地表最强。我也经常拿这句话批评自己的懒惰。康德还有关于天上的星星和内心的道德的比喻，我不是太明白，我后来好像是读了林语堂也不知道谁的书，才意识到这里面是有文化差异的，德国是一个每个城市都有大大小小教堂的国家，我住的楼下走几步就是福音教堂，所以他们的道德感是和上帝有关的，在这个意义上更应该翻译为王阳明所说的良心更合适。我需要花更多的力气去体悟，但是庄子不一样，我会在看埃及法老棺材的时候，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到他老人家和骷髅轻松的对话。然后，那种灵魂的契合感真的是太棒了。

此外，洪堡大学也留有马克思的那句话，Die Philosophen haben die Welt nur verschieden interpretiert, es kommt daraufan, sie zu veraendern. 哲学家们总是想着怎么认识世界，更重的是，去改变它。就像歌词里面唱的，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梦想着改变世界，长大了才发现，是世界改变了自己。 这里面关于认识和实践的关系，值得深入探讨。但我还是怀念我高中学到的知识，感觉那才是我的一部分，我会在深夜的时候，把欧阳修的秋声赋拿出来读一遍，骂一遍，念谁为之戕贼。我很感激我能来到德国求学，能够在黑格尔的故居和墓前，想着叔本华灰溜溜的逃离。但我也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也有现实的考虑，我觉得我回国的生活不会比这里差，为什么不回国呢。我回国依旧可以研究我想研究的问题，想我喜欢想的东西，不矛盾。我偶然看到了一句话，便再也不能忘记了，wo der Wille, ist ein Weg, 心在哪里，路就在哪里。虽然是德语，但是说出了我内心的感受。 苏东坡曾经写过，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感觉差不多。

王安石那句话，我更多的时候是拿来安慰自己的。学业倒没有太大的挫折，倒是感情的道路上一直不顺。我不知道王安石地下有灵会不会被我气死，他的家国情怀，在我这里变成了对异性的追求。反正我觉得我尽力了，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