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之地 | 秋水翁 :秋水垂钓——乡愁
【巴蜀之地】
专栏总编:刘元兵
专栏主编:夏祥林 梦梅若兮 杨霞
文/秋水翁
图/堆糖
故乡作家王建军老师在他的文章里写了别样的思乡之情——雾是乡愁的梦。我反复地读过两三次,内心里就有一种东西在翻滚、纠缠,恰似一阵云雾,无法说明,不可捉摸。
他的故乡与我的故乡相距不过二十公里,均是一个遍布丘陵的山村。阡陌交通的田野,起伏不平的沟沟坎坎以及鸡犬相闻的村庄,是祖辈们赖以生存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我常常一个人驱车去那些山沟里,尤其是深秋的清晨,但却并不像他一样去故乡寻雾追梦。
故乡那些山沟之中大都有一条小河,它是山丘之间生命的依赖。秋日里,沿河的小路边,苇花抽出长长的穗子,直立着茎杆,淡紫的花絮,一串串缀在空中,轻风中优雅而飘曳。
苇花尽处,就是那些小河,河沿麻柳丛丛,远望一片烟霞,也有松柏和竹丛,四季长青。河面是碧绿的水,荡微微的波,偶尔击水而起的飞鸟……
当秋风带着几缕寒意,浸着人的身体时,我就会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让那清新的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从自己整个身体流动一遍,然后再长长地吐出去,眯着眼睛沉醉一会儿,那时候仿佛世界的一切就这样沉睡了下去。
于是突然便有所醒悟:原来我的乡愁,是那一弯碧水——平静而温情的液体里深藏着流动的灵魂……
但我现在经常会觉得“乡愁”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至少某个时候是这样的。
今年春节回老家听侄女说她想考一个很远的大学,离开家乡越远越好,说这话时她斜昂着头,带着些许期望的表情。不知道孩子的理想有多么远大,或者说远方有她要追寻的东西——追逐梦想的灵魂里没有“乡愁”这个词。
多少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离开过家乡,为了追寻年少的梦,大江南北留下足迹的地方甚多,一年甚至几年没有回过老家。我以为自己的梦在高楼耸立的城里,在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抑或在灯红酒绿的喧闹里,然而当我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从一个街道移到别一个小巷;当见到自己鬓角的白发时,突然发现,追名逐利的忙碌奔波,不过是过眼的云烟——云烟深处是漂浮不定的灵魂。
所以现在,我常常怀念故乡,怀念她的过去:只有乡下,才能安放一个烦躁的灵魂,它让心平静,使思想纯正。
儿时的村口,就有一条很小的河,宽不过十几米,清可见底。那是山弯里纵横交错的田间、池塘,配合了四季的雨水汇集起来的,它从一滴水开始,再到一条小水沟,穿过石缝,滤尽泥沙,像生命的成长一样,由小到大,渐远渐宽,于是终于在村口的堤坝上发出了“哗哗”的吼叫声。那时候,喜欢坐在小河边的桥墩上,呆呆地看小河里飘走的泡沫,嬉戏的鸭子,听村子里妇人洗衣淘菜的欢笑声。
青春年少的懵懂里,无端会生出莫名的忧愁。无助的时候便和弟弟坐在小河边的草坪上,执上细竹鱼竿,羽漂单钩,轻轻地抛进水草处。待晚霞斜映水面,残阳如血时归家,笆篓里总会装下几条欢腾的小鱼,母亲会挤去鱼腹里的肠肝肚腑,锅中放少许油,干煎了,于是美味会让青春的烦恼一扫而空。
土地是乡下的根。每一寸土地里都种上庄稼,每一块泥土都浸着劳动的汗水。无论什么时候,土地上都闪动着生命的光。父辈们珍惜土地犹如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为了一块泥土,可以争吵半天;为了使土地更加肥沃,可以让沟沟坎坎变得干净整洁。
而故乡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我无法确定。
小河变成了宽阔的人工湖,湖面更绿,波光荡漾,却洋溢不出儿时的快乐。村口的泥路成了黝黑的油路,路上来来往往的小汽车,穿梭在村庄田野里,却再也看不见菜花开时的田埂上,一群嬉笑的孩子在花丛疯跑追逐的热闹场景。
平常的日子里村子越来越安静,老人静静地坐在村口,呆呆的眼神见不到任何光彩;四季的乡村里没有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土地可以廉价地转让给不是故乡人的有钱人。这一代农人的心里是兴奋的——不再辛苦地劳作,不必日晒雨淋地耕种在土地上。城里打一月短工,值乡下一年的收成,土地成了被嫌弃的荒野,城市成了乡下人的向往和追求。
所有的年轻人,把故乡当成了旅馆和驿站,他们的梦在城里,不在乡下,不在温暖的土地里,却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
当这样的梦成了现实,我才发现美好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
我听不见村子里孩子们的欢笑声;人工湖的青波泛动处,寻不到执细竹鱼竿的稚子;村子正在静静地等待着新一代故乡人与它告别——
人们可以为了几百元钱,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贱卖,把故乡变成别人想要的风景,于是外乡人成了故乡的人,土生土长的我们成了故乡的客人。
不知道还能回故乡多少次。父母们日渐驼背的腰描述着乡村的沧桑巨变,头上的白发每增加一根,我就知道,我回故乡的次数便会少去一次,也许终究有那么一天,人生便只剩下了归途。
我怀念苇花飘飞的那一弯秋水,所以常常执着鱼竿,只需要静静地依偎在她的旁边,凝神静听心的呼唤,思绪就随着河水一起流淌——原来哪有什么乡愁,我只不过是那故乡小河放逐的一条小鱼罢了。
2021年2月25日